林不栖道:“为了拿捏住朔郯和提里那依的势力,我只能出此下策。我想过,若是她肯配合,我不是不能找人代她去死,还她自由。
“我没想杀他们。”
游清渠的手指动了动,林不栖却好像忽然惊惶了一瞬,眼睛平直地看向前方:“我把顾惊晚和孟亭溪引到玉泉宫去的时候,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还是做了。”
他不欲提起那无数个从床榻上惊惧醒来的雨夜,因那是很多年前旧事,此时重提,已无任何意义。他做便是做了。
“等我杀掉陆欣时,我早就忘了那是什么的感觉了。”他看着自己手心的纹路,他并未亲眼得见那位上了年纪的老皇帝身死的当夜,但他知道凉风草毒发时是何等不堪的模样。他只是不屑,也无暇去想象。
哪怕此刻,他说起这些时也并无悔意和痛苦,甚至是一种可怕的平静。骆长寄难以想象,这样的平静究竟是沾染了多少鲜血和人命。
他道:“我早就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了,包括我自己。”
他的目光慢慢移到了默然无语的游清渠身上。纵然眼角已经有了岁月带来的印记,然而那双乌黑眼珠依旧明亮如初。
他将受伤的手指试探性地往前伸,游清渠没动,那手指正正摁在了他眼角,留下了一尾鲜红的月牙,同今日他背后的艳阳是相同的暖调。
“可是你始终没踏出那一步,阿渠。”
游清渠嘴唇翕动,林不栖的手指滑落到他唇边,语气很轻很轻,就连骆长寄和嵇阙都听不见。
“从来都没有。”
林不栖并不将杀掉原本的国宗宗主视为他造成的第一次杀戮。那个老头看上去精神不济,就算没了他那一刀,想必也活不了多久。
然而,当他坐上宗主之位,实打实地开始在朝中笼络自己势力后,他却开始逐渐探寻起了皇室的秘辛。
若说颂诚帝有一困其终生无从解脱的梦魇,那梦魇便名为顾泓。林不栖觉得诧异又有趣,便在陪伴颂诚帝时有意无意地展开了探查,最终发觉那所谓证据确凿的叛国证据原本便是空穴来风,定远侯顾泓,不过是颂诚帝为巩固自身地位下定决心除掉的绊脚石。
然而,人年纪大了以后便会开始为从前的罪孽而感到不安,颂诚帝也不能例外。他借着这个机会一举成为了颂诚帝身边最亲近的下属,他所熟稔的占星炼丹八卦术便是颂诚帝希望的曙光。
林不栖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机会,等着他有朝一日将陆欣捏在手中揉搓滚圆对方也无可奈何的机会。
就在他等待这个时机的时候,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便是戚惊晚和孟亭溪在云游四方后恰巧入阆京,意外发现了自己并未身死,大喜过望。
第二件,是他在深宫之中意外收获了一张顾氏家族的画像,顾泓身上所悬挂的那枚纹样独特的羊脂白玉佩,在漱锋阁时曾日日悬挂在戚惊晚腰间,而此刻,戚惊晚腰间却空无一物。
他不是没想过用其他方法验证一二,可他越探查下去,查到的结果便愈发触目惊心。他心中不知何时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戚惊晚,又或者是顾惊晚,为何要在此时入王都?究竟只是巧合,还是他们想要趁此机会为蒙冤已久的顾氏陈情翻案?
猜忌的火种一旦点燃便再难熄灭。他知如今自己已获取陆欣的信任,是否将此事透露给陆欣只在一念之间。可偏偏是在此时,顾惊晚察觉到了国宗宗主被自己掉包一事,还劝告他莫要再造杀孽。
杀孽?!他觉得可笑之极。眼前的男人根本不能懂自己如今根本不是原先那个随心所欲的雁归,而是承载着复国使命的林不栖。为了自己日夜筹谋的大计,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就连游清渠,他都不肯回头去寻,何况只是有着几个年岁交情的顾惊晚和孟亭溪?!
当陆欣得知,所谓的顾氏余孽尚且苟活于世时勃然大怒,下令将当年协助顾惊晚逃脱的相干人员一并杖毙,随后,他只留给了林不栖一个指令,以他的名义,邀顾孟夫妇入玉泉宫赴宴。
那夜,他始终未能走进玉泉宫,却仍旧站在宫外,凝视着那场大火将玉泉宫的宫殿里每一片砖瓦,每一颗石子都尽数舔透,那场大火烧得无穷无尽好像要蔓延到天空一角引万物为之叩拜悲恸却毫不留恋的凰图腾。
火舌是滚烫的,可他的心是冰凉的。
他知道,有一个叫春山外的地方,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可是这又能如何呢?他回不去的地方,也并不只有这一处。在长达一月的失眠难寝后,他顶着通红的眼睛下定了决心。他要彻底将如今三足鼎立的大国彻底搅成一片浑水,在这之上重建他崭新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