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这张画的来处。
他将那仅仅露出半面的宣纸彻底展开,终于在右下角发现了一排熟悉的字迹。
他从军多年,这位仅仅比他年长三岁的皇兄却从未给他写过半封书信,仅有在佳节时能够收到几箱贺礼,备上一封漫不经心的贺信。他原本以为,这样不咸不淡的结束,便已然是此生兄弟情分的成全。
然而那一行字却彻底乱了他的思绪。
【此生不如愿,往事无以还,且插金桂于笔下,聊赠于汝。
吾愿效鲲鹏,乃今培风,图南而去。】
*
申时,葳陵皇宫内。
夏日将尽,元辉帝的居所也要从泬蓼殿挪回西南角的丹若殿。泬蓼殿的地理位置靠近云湖,同六宫相距甚远,再加上夏日时天气酷热,嵇晔不爱四处走动,六宫的各位娘娘在各自宫里等得望眼欲穿,可哪怕是皇后,也未必能日日得见龙颜,因而虽心头不悦憋闷,却也无计可施。
然而,前阵子那将素来不争不抢的嫣夫人牵扯进去的刑部尚书案却令六宫惊骇,原本她同众嫔妃便关系淡薄,这下一来,就连仁和宫如嫔养的猫狸子都绕道春华殿走,生怕沾染上一丝晦气。
谁曾想,不出一月,麒麟卫便将确凿证据呈上宣判嫣夫人无罪,这一出大起大落,令后宫胆战心惊,宫人们平日里除了琐事无处消遣,今日也趁着搬运花卉的功夫,在经过春华殿的假山后时,偷偷地窃语起来:
“许久不见宝珠姐姐,没想到姐姐如今竟在宸妃娘娘处当差,当真是苦尽甘来了!”
“哪儿呀,如今离苦尽甘来,那还不知道差多远呢。”
“此话从何说来?”
宝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扯着她的袖子往假山背后一靠,长叹一口气:“自从春华殿那位被澄清冤情,皇上对那位便很是有几分歉疚心思,这月召她侍寝的次数远远压出宸妃娘娘一头去,娘娘近日阴晴不定,昨日不过是侍女梳头不当心,便被娘娘打骂着撵了出去,我们个个儿都胆战心惊,生怕说错一句话,再惹娘娘不高兴,整个宫都得遭殃!”
伺弄花草的小宫女莲蓬闻言同情地道:“那可当真是苦了姐姐了。不止宸妃,我听说,张贵妃宫里也是这样的。”
“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宝珠重重叹了口气。“你又不是没见过春华殿那位生得何等姿容,若皇上当真将目光放到她身上去,这阖宫里的娘娘们还能有出头之日么?”
莲蓬回忆了下她往春华殿送梅花时见到嫣夫人坐在榻前刺绣时的模样,不由得点了点头,却也宽慰她道:“其实宸娘娘也不必忧心,春华殿那位若是得皇上喜欢,又岂会至今得不到一个妃位?”
宝珠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这可不好说。指不定什么时候,这后宫便又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朝代架空,历史上每个朝代的妃嫔名位都不太一样,汉朝的时候夫人的级别应当是比妃高的,但是私设妃比夫人高一级~
第142章
莲蓬听出宝珠言语中的暗示,手一抖,差点没将花盆砸碎在地,心中情绪复杂,对美人最终得见天颜有些许微妙的歆羡,又因这山雨欲来的味道感到心悸,只能道:“如今想来,春华殿那位,怕是喜不自胜得要在自个儿宫里头大摆筵席了罢。”
在两位小宫婢闲言碎语时,她们口中喜不自胜大摆筵席的嫣夫人梅落繁的桌前并无琳琅菜色,只有一布满黑白云子的棋盘,梅落繁一身银红衣裙,正沉眉细细思索着眼前的棋局。
六瑶见她苦思无果,打趣道:“娘娘再想下去,怕是今日晚膳都用不上,光坐在此处琢磨棋路了。”
梅落繁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悄声道:“再等一会儿。”
六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从前在玉罗道中,她和九宿便同梅落繁交好,只因那时便觉着她时而聪颖果断,时而又慢吞吞的迟钝个性实在可爱得紧,后来梅落繁在犒军宴上被嵇晔一眼看中,罗夫人便特地选了她和九宿作为梅落繁的陪嫁侍女同她一同入宫。
如今算起来,竟已在宫中呆满了整整八个年头。
她颇觉唏嘘,但又觉着,这些年的梅落繁好像始终如一。此事无关容貌,而在于心性。
她从不因六宫嫔妃对她言语刻薄而挂怀,亦不曾因阴晴不定的君恩而苦闷。她分明从未远离这宫殿半步,但心却好像早已跨越千山万水,沉眠在他乡。
二人各有心事,竟也无人注意到小宫婢正端着茶果走到她们身边,笑容可掬地道:“娘娘,棋下久了,用点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