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茶盏从托盘中端出,却没留意那棋盘边工整叠着的一方玉色罗帕,茶盏从帕边打了个滑,茶汤眼看就要尽数倾倒在罗帕之上,小宫女哎唷一声,连忙就要去将那茶盏扶起,谁料到一双素白手竟比她还要再快一步。
顷刻间,她的视野便被方才还端坐一旁的女子占据,梅落繁手忙脚乱地在茶汤洒下前将罗帕抢救出来,黑白棋盘都被她那急速的动作震了个激灵,侧面的几颗云子丁零当啷地掉落在地,而梅落繁全然不管不顾,只神色焦急地将帕子握在心口处仔细打量。
六瑶反应过来,站起身便往前看梅落繁的动静,回头劈头盖脸地训斥小丫头:“你怎么回事?瞧瞧把娘娘的手烫成什么样了?!”
小丫头本就一直不忿六瑶和九宿将梅落繁成日里围得紧紧的,本想趁机讨个好,谁曾想竟惹出这一桩事,打眼过去一看,才发现梅落繁半边手都被热茶烫得红肿,眼圈顷刻便红了,立时便跪下来连连磕头:“是奴婢的错,求娘娘责罚!”
梅落繁仔细检查了帕子,发现只是边缘处沾染了些许水迹,但并不妨事,终于松了口气,像是全然感觉不到手上的烫伤,只摇了摇头:“无碍,起来罢。”
六瑶重重叹了口气,见她还是往常那样丝毫不顾及自身,也拿她没办法,只得对小丫头道:“还不快去拿积雪草膏来给娘娘涂?”
小丫头费劲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内殿跑,六瑶小心翼翼地捧起梅落繁的手,声音里带些嗔怪:“帕子湿了,洗一洗便干净,您何苦用手去挡,皇上这些天常往我们这儿跑,若是他来时看见,那丫头可就没命了。”
接着她就看着自家娘娘很轻地抿了抿嘴唇,半晌后喃喃一句:“习惯了。”又补了句,“若是皇上来,你们便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烫的。”
六瑶见她眼睛半分没离那罗帕一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奴婢知道,这些年,您还是…还是想着那人的。”
梅落繁眼眸一动,嘴唇张合了下,还没等她答复,小丫头正将烫伤的积雪草膏拿来,踌躇地看了眼六瑶,六瑶朝她抬了抬下巴,允她为梅落繁涂药。
此时,九宿一脸严肃地大步从殿外走回来,开口道:“娘娘——”
“欸,等等。”六瑶打断她,“等娘娘涂完药再说。”
九宿顿了顿,将目光移到梅落繁身上,道:“是邠州来的消息。”
梅落繁神色骤变,六瑶无奈地扶额叹息,眼睁睁看着她家娘娘用没烫伤的那只手费力地跨过半边桌案往前够,近乎是饿虎扑食地从九宿手中抢过信札,飞速打开后一目十行地浏览,方才紧绷的身体缓缓地放松下来,血液也回流到四肢。
见梅落繁容色舒展,六瑶便知邠州事态无碍,打趣她道:“娘娘每次看到西境的捷报,一整天心情都会特别好,看来我同九宿今日能偷偷懒了。”
梅落繁嘘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方才正擦药的小丫头好奇地问:“娘娘为何会关心捷报?是有亲人在前线打仗么?”
她是梅落繁升为夫人后才被分配到春华殿的丫鬟,梅落繁平日里绝口不提从前事,她也只记得娘娘进宫时宫里头的人众说纷纭的那点不知真假的传言,都说嫣夫人早早便失了双亲,家中无人照料,得以进宫也算是她的福报。
梅落繁捻信纸的手指微微一顿,含糊地答:“…从前的恩人。”
小丫头啊了声,却还是觉得有些想不通,正想壮着胆子刨根问底,却忽闻殿外传来两声咕咚落地的响动,她上药的手不禁颤抖了下。
梅落繁皱了皱眉,九宿下意识地将手放到腰间刀刃的位置,猛地起身:“奴婢去看看!”
九宿会武,在玉罗道中也算是数一数二,在宫中几乎难逢敌手,梅落繁神色不明地点了点头,但肩膀仍旧僵硬着没动弹,眼神直直追着九宿的背影而去。
九宿消失在殿门外不久,便有刀兵铮鸣声穿透宫门,一发不可收拾,小丫头吓得要命,连声喊:“这宫里侍卫莫不是死绝了!怎会有人到我们春华殿闹事?!”
梅落繁已有不好的预感。哪怕有武臣逼宫,第一个去的也会是离春华殿相反方向的丹若殿,且宫内定然骚动不止,又何至于能让九宿安然无恙地取回消息还未察觉一点异动?!
能不被察觉地混入皇宫,还如此正大光明地入春华殿擅动刀兵,在她所知所想之中,唯有,唯有……
六瑶察觉到梅落繁身姿摇摇欲坠,额头冷汗即出,忙扶住她半边身子轻声道:“娘娘莫怕,我这就去帮九宿,娘娘找个地方躲起来,奴婢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