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二人之间心知肚明的话语,他们都选择默契地不去提及。
陆骞朝她颔首,算是应了她的礼。姜照言远眺天边,秀眉微挑:“今日天气尚好,待入夜还有个把时辰。照言陪殿下散散步,可好?”
陆骞没有犹豫,道:“好。”
宫城外围东南方向有座城隍庙,因临近皇宫有兵卫把守,但因庙宇本身对百姓开放,因此并不刻意设重重查验关卡。有人群做遮蔽,二人也不必如方才在泰安门前那般拘谨。
姜照言将两边帏帽帘子撩开来,在三两人群在前后时,平缓地开了口:“骆先生已随安澜君平安到达邠州。”
陆骞挑了挑眉,没立刻答话。姜照言紧接着道:“他托我向殿下转达,他所能为殿下做的,已尽数完成。往后殿下能够有何作为,都仅看殿下一人。”
“这不是他的原话罢。”陆骞指出,“若是他,怕是会讲出更不敬的话。”
姜照言抿唇一笑。
陆骞沉默片刻,道:“最近,有臻宁的消息了吗?”
姜照言的笑意淡了些,余光瞥向四方,确认无人监听,这才道:“如今骆先生人在边境,我托他同臻宁重新取得联系。但骆先生说,边境近来恐有一场战事,若要通信,会很艰难。”
陆骞敏锐地道:“朔郯主帅是谁?”
姜照言道:“纥察木近年已有为第三子放权的趋势,因此大半战役皆由其领兵。”
朔郯不比中原,有的皇子哪怕闷头跟黄沙较一辈子劲,甚至混不上一个亲王之位,但朔郯向来以战功评定功绩,打满胜仗的王子,自然最得民心圣意。而那领兵的三王子,自然便是臻宁的夫君,喀维尔。
陆骞不语,拳头却不自觉地握紧。北燕地域不比南虞辽阔,哪怕有公主送去和亲,朔郯人也势必不会仅仅让一个中原公主占据王妃之位,更何况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喀维尔。臻宁周旋于纥察木和大妃,以及她并未详尽提及的几位妃嫔之中,日子定然艰辛。
姜照言察觉到,轻声劝慰:“安澜君如今坐镇西边,万事便不再如从前那般气数已定。”
陆骞眼神沉沉,慢慢地暗了下去,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深重地叹了口长气。万事气数未定,但他如今的位置,却又有那样多的不得已,以至于最终的希望竟要寄托于仅有几面之缘的南虞将军,和如今已卸职的前任谋士上。
姜照言不忍见他情绪低沉,便自然地转移开话题,道:“前日我在宫中当差,听闻庭芳殿那位同梁王争吵不休,梁王当即便离开了和寿宫,无论贵妃如何哭诉埋怨,也不肯再往宫里走一趟了。”
陆骞眉梢动了动。这确实是个颇重要的消息,而且十分不符合常理,若按陆涣从前的作风,哪怕早早同徐贵妃不睦,也不会在议储的关键时刻爆发争吵,否则不是白白给乾坤殿的大儒们一个唾弃他忤逆不孝的机会?
“欸,今日倒是巧,赶上城隍庙的字画交易。”
姜照言朝前方抬了抬下巴,陆骞顺势看去,只见城隍庙前一长排小摊贩将古玩字画摞成高高的书堆,却又不至于显得格外杂乱无章,将好不容易淘到的古书放在长桌前供来客翻看挑选。
在小摊贩中最为突出的,是坐在最中间摊子后头的青年人。白衣,凤眼,气质清和,又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陆骞看向他时,那人正好抬起头来,分明打量着他的通身打扮,在同陆骞对视时却不立刻移开目光,而是朝他微微一笑。
姜照言见陆骞朝对面的摊贩走去,既未阻拦,也没有跟上,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候。
摊贩看着陆骞走到自己身前,并未流露出意外的神色,只笑道:“公子想买些什么?”
陆骞没笑,只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摆满字画的桌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道:“不是我要什么,而是,你想给我些什么。”
摊贩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陆骞的眼睛,半晌后低头笑开,轻声道:“翊王殿下是聪明人。”
陆骞抬了抬眼,下意识将右手往腰间按去,而摊贩看见了他的动作,摆了摆手:“殿下不用急,我不是来找殿下麻烦的。”
语罢,他从桌下摸索了一番,将一卷宣纸端正地放在了陆骞手边:“有人请我将这个交予你,其他事,便不由我管了。”
陆骞垂首打量了那宣纸片刻,确认里头不会藏有兵刃之物,捻起纸卷,有些意外地看了那摊贩一眼,这才慢慢地将他展开来。
墨笔细长,金黄点点晕染出一树桂香,落笔恣意,馨香扑面,树影婆娑。
陆骞愣怔当场,久远到近乎抛却脑后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庭芳殿前成排的桂花树,碎在掌心的桂花香,还有月夜里匆匆逃走的瘦小背影,仿佛从宣纸那头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倒映在他的眸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