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是林不栖私有的一座位于城郊的别院。他人在院中,难以判断其方位,但根据每日太阳东升西落来看,他大抵知道自己身在北郊。
骆长寄被关押已有四日光景,已经根据他每日出来“游荡”的时辰大致统计出了一张时辰表。他清楚每日有哪些弟子会从此经过,也知道穿过花苑,沿着回廊一直走,最大的一间敞院,就是林不栖的居所。
就在林不栖被人唤进宫中的时候,他趁机悄然潜入了庭院。从居所中的的装潢布置来看,林不栖做事甚有条理,从不会有乱丢乱放的习惯,就连书本都会分门别类地归置在不同的地方。骆长寄遍寻不得,长吁一口气。
早知林不栖不会就这样随意地将要紧物事放在随处可见的地方,骆长寄也算不得如何懊恼。他弯下腰,试图在地面的犄角旮旯寻找一些不易察觉的证据。
林不栖好风雅,房中一色器具皆有古意,倘若有文人墨客造访,势必要为他于装潢的布置上的品味啧啧称奇,房中打扫得也很干净,几乎留不下任何把柄。
长长的湘妃榻前,有一红木香案,下头摆置着银质炭盆,骆长寄凑近一嗅,感觉到炭火刚刚烧完的木香犹存。
如今已是暮春,林不栖有何必要动用炭盆?
骆长寄轻手轻脚地将炭盆拿出,用手将里头几块燃完的炭拨弄了两下,竟当真在灰烬里头摸到了些同炭灰质感不同的东西。他将其收拢进掌心抽出来一看,竟是一片还没能全然烧干净的信纸!
这种信纸显然同平常的宣纸不同,哪怕被火烧了片刻也并不影响辨认,可惜这张纸上只有一枚印章。他又在灰烬堆里翻找了片刻,林不栖确实谨慎,没有留下其他的确切信息,手头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这枚带有印章的纸片。
他将纸片仔细地放进衣兜,又将方才所触碰过的东西一一归位,这才溜出了庭院。在赶回柴房的路上,他敏锐察觉到走廊尽头前有议论之声,听声音,似乎是时常跟在林不栖身后,常常用孺慕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那朵花儿——具体叫什么他记不清了。
小花儿听上去饱含着自得,甚至没有压低自己的声线:
【“门主曾将多少弟子求而不得的殊荣,诛杀漱锋阁骆长寄的任务赐予于你,而你却将门主的好意弃如敝履,既然如此,也休要怪我不顾往日同门情谊,除之而后快了!”】
骆长寄闻言并不感到惊讶。林不栖若只是将他绑来折磨两日,再同自己唠叨两句有的没的,那他才会戒备对方是否另有打算。林不栖对自己起了杀心不是一日两日,没想着用他来威胁嵇阙或者漱锋阁众人已然算是他的“君子之风”。
小花儿似乎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还在里头跟着什么人喋喋不休,骆长寄趁此机会翻过回廊的阑干,三步并并作两步地钻进了柴房,蹲在地上,冷静地做起了打算。
这几日他在此处的收获算不上丰富,但无疑证实了一些他此前的猜测。在那日也是唯一一次林不栖与他的正面交锋之中,骆长寄竟发觉,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无坚不摧。
就好像自己同凌霄的初次打斗时那样。二人本当不分伯仲,而自己却无意间拿捏住了凌霄的命脉,让他不能随意对自己出手。
而林不栖的命脉……他是否能像此前利用凌霄对将离的感情那般,化被动为主动,将其视为林不栖的弱点随意拿捏呢?
蓦地,他感受到了微弱的刺痛,这种痛楚并不强烈,但似乎并不作用于皮肤表面,而是从他的大脑深处向他发送的警告。
刹那间,骆长寄猛地摁住了太阳穴,用力地咬紧了后牙根承受着一阵排山倒海而来的晕眩,不过少时,他便大汗淋漓,勉强将身体倚靠在承重柱上,胃中有呕吐冲动,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好像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都足以将他杀死。
混沌的脑海深处,他回忆着这铺天盖地的晕眩来源究竟为何,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又是一阵直压颅顶的痛楚,他捂住耳朵制止耳鸣,奋力抗拒着身体,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熟悉的景物被暗沉的黑与炫目的白笼罩,好像被硬塞入了一个黑白两色的万花镜。
下一刻,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他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前一蹬,正好将面前的矮几一脚踹翻,菜汁和汤水飞溅,瓷器碎地发出的清脆响动终于为他的大脑唤回了一丝清醒!
是今日那奢靡的菜式?不,他今日根本一口没动,就是为了能在院中探查时保持绝对清醒,他还平平稳稳地走入了林不栖的别院……
他脑中忽然闪过自己将纸片从炭盆中拾起,揣进兜中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