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倩转过身来,扑到华兰身上,嘟哝了一句“真受不了”。
川中的传统是,成人礼前会统一组织家长给孩子写信,信纸信封都提前印好,烫了金,格外隆重。
孩子会在成人礼上打开,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像丹妮一样。
隐忍而抑制,但是确实忍不住流泪——正如父母平时对他们的爱。
大讲台上设置了开放麦,大家可以自行上去喊出自己想对家长说的话——这确实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但是事实是大家都在抢麦,一把鼻涕一把泪,生怕环节结束之前轮不到自己。
金炫说,高三是特别神奇的一个阶段,有许多同学平时不敢说的话会在高三说,平常听不进去话的家长也会在高三理解孩子,家庭关系会史无前例地和谐。
台上一个男生大喊着:“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要证明我不是这个家里多余的孩子,我一定会比我哥哥更优秀!”
所有人“哇哦”一声,都为他鼓掌。
一个接一个,这样的掌声此起彼伏,纪念十八岁的勇敢和真诚。站在讲台旁边的程敏一直认真听着,神情柔软,点头不停。
华兰心里有点触动,她拉一拉苏展的衣角,却听他的声音冷静如水:“我怎么觉得都是程敏安排的托啊?”
“唉?”
华兰这才注意到苏展一直双手插兜站着,面无表情,仿佛周遭的盛大典礼与他并无关系,抽身事外。
一直插兜的手,当然没有拿过那个家长信封,冷冷清清。
“后面的应该是临时上台的,前面的都拿着纸,感觉是提前安排好的。”他顿了一下,又说。
华兰呼吸一滞,问他:“怎么了?怎么不高兴?”
他看了她好久,才说:“没有,只是不太习惯在这样的场合袒露感情。”
华兰觉得不对劲。开放麦结束,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开,在场内到处拍照。到处逛街的专业摄影师林君玉和助理肖子怀给自己班同学拍完一圈,又绕到华兰这里。
“花哥!”她笑道,“我给你们拍!”
“你今天是不是拍了得有千来张照片了?”华兰嘘她。
“没事,内存够大!”肖子怀拉着华兰,“来嘛来嘛!小玉技术这么好,别人求之不得。赶紧点!”
在二人的催促下,他们站到成人门下面。
“笑一下笑一下!”君玉催促道,“怎么苦大仇深的!你是参加成人礼,又不是葬礼!”
苏展脸上冷淡的表情还没切换过来。华兰轻声对他说:“笑不出来,是不是也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
苏展一愣。
“那就先笑,拍完照再跟我说,好不好?”
他微微点头。于是林君玉的相机里终于留下了一张两个人并肩笑脸盈盈的照片。
这年他们十八岁。
拍完照的他们坐在观众席的角落里,面前拉着的横幅挡住了从上往下看的视线。
华兰先开口问:“是不是阿姨没有给你写那封信?”
“她应该不知道这件事。”苏展的声音轻飘飘的,“我也不是很想让她知道。”
“嗯?”
他偏过头,看着华兰:“她病了,乳腺癌。”
华兰惊了个彻底,一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在上海,我小姨在照顾她。”苏展缓缓道,“其实她早就该跟我说。”
童阿姨从去年八九月份开始,就不断感冒发烧。那时候他们在清中封闭集训,什么都不知道。苏展回来,童阿姨已经租好旁边的房子,说是高三陪读,但也只呆了几个星期。
“那时候她跟我说,和我爸去外地弄分公司。我还真信了。”苏展道,“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在上海住院了。后来新年她也没回来,跟我视频通话,说外地太忙了,不回来。”
苏展怨恨自己那时也没注意到异常。直到上周,他回新区的房子取东西,意外发现了一本绿色的离婚证。
“我爸和我妈离婚了。”他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比淡定,好像这件事不痛不痒。其实对他来说,他觉得他的父母早就应该分开。
“我爸提供不了任何我妈需要的情感支持,这次他拖累了她的身体。”苏展冷静道,“大概去年4月份开始,我爸让我妈辞了这边的工作,帮他一起打理他那个小外贸分公司。分公司事情很多,我妈作为老板娘,也经常熬夜到凌晨。”
七八月的时候,童阿姨开始隔三差五感冒发烧,经常在家休养,多次反复以后,她开始疑心自己的病并不只是感冒发烧这么简单。而叔叔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觉得休息两天就好了,一个成年人了照顾不好自己,整天喊苦喊累,作不作。
那时候正赶上公司迎上一笔大单,做得好,分公司就算彻底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