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当年严刑重法,便是要我们这些后人明白其中的厉害,知道分寸,不要再将这些令人心神弥废的东西捅弄到世人面前。这样的手腕,起初或许还有过些作用——”
赵明闻口中的话语一顿,旋即又接着说道:“可如今事情却似乎毫不相同了,从前的法度再没有了约束。底下的鬼魅小人,于是又开始虎视眈眈,妄图作乱。”
她在鬼魅小人上,着意加重了语调,又用眼神似笑非笑地望着地上战战兢兢的陈定邦,极具讽刺地冷哼一声。
卫衡顿时明了。
她于是再次转向卫衡,语气冷淡:“这位陈主事,却偏偏是其中的推手。”
对于这件事情,赵明闻也并没有隐瞒,相仿,她十分坦诚地解释起来,甚至牵扯到了魏人的内部争斗,犹是如此,也不曾遮掩分毫。
“世叔只怕不知道吧。此人暗中运送忘生已有数年之久,草原如今正是猖獗的时候。不过几瞬的功夫,便几乎贯通了所有部落,就连王帐,也为之倾倒。当真赚的是盆满钵满,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好生威风。倘若只是在草原。虽然不耻,我或许也能称一句阴谋诡计。站在咱们梁人的立场上,即使下作,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赵明闻知道自己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自然也不会将自己无法做的事情硬生生地绑在旁人身上,但人终究有所不为,她不会任由一个丧失本心的人肆意妄为。
他赵明闻的语气一冷:“可如今他竟把心思,打到了大梁身上,乃至于不顾家国,硬生生要从其中获利。首当其冲的,就是从这些平日里十分信任他的同僚。从他们的身上,一点儿一点儿的侵吞。蚕食,以此要挟获利,闹得好大阵仗啊。
但卫衡依旧冷静:“何来证据?”
“证据?”赵明闻道,“自然是有的。”
她向台阶下信手一挥:“底下人证物证俱在,只等世叔查验。”言罢,赵明闻不再开口,平静地注视着卫衡的动作。
对于赵明闻的性情,卫衡是向来清楚的。她行事向来妥贴,自然也不会落下什么可以加以渲染的话柄。此事闹到自己面前,多半是已经得到再不能推翻的证据,因此不过略走了走,便已然将一切明白清楚。
“事情我都知道了。”卫衡最终点头。
“我会处理,你放心。”
赵明闻自然也清楚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便不再多话,转身带着人下去了。
卫衡又在此时叫住了她:“你那个侍女。唤作小蝉的?”
见赵明闻点头,他便接着说道:“很识时务,又懂大体,十分忠诚,是个好女郎。我看你的意思,俨然是未来手下大将,改日都见一见人,也好再做打算,不然,哪有共事几年都不知道名姓的?岂不是更闹笑话。”
他又忍不住抱怨起来:“都是你折腾出来的好事情。罢了,只管等着吧。这后头还有人来找你呢,到时别来我面洽诉苦,我是帮不了什么的。”
赵明闻却不以为意:“随他去吧。左右这事情,总不是他们那群窝囊废能拿定主意的,我只当做不明白就是了。”
卫衡大笑出声:“哎!你就是这样的脾气,真是跟你阿耶一模一样,却不想他因此吃了多少苦,才能改过来。”
“改过来做什么?”赵明闻却反问道。
“无论如何,这都是我自己挑拣的路。往前走到黑,撞了南墙也罢。总不回头。这也是个人的缘法,何必又因为旁人的话而改换了方向?那么我也不是我。就是全数按照旁人的心意走,旁人的心意又各不相同,折腾来去,一一都要周全,那么不需多久,我也成了囫囵四不像了。”她如此回答。
这话一出,卫衡自然清楚,他于是也不再反驳,只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也是,这就是你我的不同。可是在这世上,谁又能完全依照自己的心思呢?哪怕是天子,也有天下和理法来制约。没有人是永远无牵无挂的,三娘,如果有,那就是圣人。可天底下的圣人,又能从哪里寻得呢?百千年来不过唯此一人罢了。”
“何必又做圣人?”
赵明闻却并不认同,或者说她对于卫衡说的这些推脱之词是不屑一顾的。“做好了自己分内的事情那就已经是圣人,圣人修心,这是否为圣人且何必由他人之口说出?”
她甚至理所当然地讲起了离经叛道的言语:“若是天下之大当真选不出一位圣人,那么这天下便自然无端无当。凡事论迹不论心,无愧天地,无愧自己,这就已经足够,人生在世,只怕连这微末点滴都很难做成。”
卫衡一笑:“你就拿这些大道理来堵我的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