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却依旧坚持问道：“崇福，你来讲讲，到底为着个什么？”
“沈家与我有恩——”
“沈家给你的那点恩情也早还清了，崇福啊，你怎么就那么实心眼呢？你欠的不过那么点博望公照拂的心意，其实多的也不过靠你自己罢了。你把明闻教的那么好，就是天大的恩情也早该偿清了。到了黄泉下，素华难道还能有什么怨言？”白氏打断了张崇福的话。
“无论如何，总是咱们欠你的，这些往日的情点点地垒起来，不说的，那也算得上是救命的恩情了。你方才嫁到赵家来不久，这事本与你没什么妨碍的，要是换个干脆些的，转头另嫁那也没有什么说的地方。可你却一路帮着咱们这几个不中用的人瞧着、看着，又耗尽心力，叫这一大家子人都能安顿下来。崇福啊，我老婆子承你的情。你嘴上说的容易，可这里头坐着的人哪一个没见过？都是人精似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自然都知道你的不容易。我不愿意叫你拿着这一丁点的好，将你一辈子都赔进去，不管怎么说，我都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可你还年轻，你有的是好时候。”
她无奈地慢慢讲道，语气中难免带上了些追忆的惆怅，似乎是想到了已去的赵从峻等人，白氏微微一笑，随即眼眶中泪花微闪，叫管氏也惹起愁绪来，在一旁跟着拭泪。
“明闻、明闻——那是她的命，逃不了，要怪只能怪她阿耶怪她阿翁不成气，没法救她出来，咱们是把她的苦看在眼里，可到底没什么法子，若有，可也越不过天子那一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你不一样，你面前有那么些东西可以选，何必又走这条路呢？”
“你的委屈，咱们都懂，既然知道，也就不会再叫你受着这委屈。如果不是你护着，我这一把身子骨早在路上便被摇散了，还有管儿，没了你，蛮蛮又怎么能活，那些欺上瞒下的混账只怕早要了她的命，又哪得今日咱们还能一家子好歹团聚了的时候呢？这最难的时候，是你，崇福，是你带着我们继续走的，这样的情谊，我又怎能忘记呢？”
管氏也开口劝道：“崇福，听话啊，你还年轻呢。说句不好听的，那大哥，这老二，虽说都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一样是亏欠家中这样的人。我是脱不了身了，好歹也有过恩爱的时候，又生了孩子，那蛮蛮还在，又这样大的岁数，只能糊涂着过了，也算将这日子都耗尽。可你不一样，这样好的年纪，何必枯骨一样空耗着呢？还是那句话，左右我们都记着你的恩，若你愿意再嫁，嫁妆银子咱们也像赵家亲女儿一样赔送，往后这里也是你的娘家，要有什么受了气的，只管来找，定帮你的。百年之后，这家财也有你的一股，咱们也就真正像一家人一样。”
张崇福绝对料想不到二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其中的真挚情谊和那出自真心的劝说，她又怎能听不出来。
只是——
张崇福到底还是拒绝了，她沉吟良久，又起身郑重地向白氏施礼。
“我知道您是我好，只是这情字，哪里是这样能说清的呢？”
她用帕子擦一擦眼泪，哽咽着讲道：“我同明闻相处了那么些时候，彼此间哪里还有什么隔阂隐瞒的。何况当年的沈家姊姊——她虽然只是举手之劳，可那毕竟是救下了我和我阿娘的性命啊，若没有她那日的善心，沈老夫人又怎会想起我这门早就不知绕了几绕的亲戚？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到了出嫁前，我才知道，原来我阿耶临终前给的那封信里，根本连一句话都没有，是瞧准博望公乐善好施的名头，假意托他照看的。博望公竟也真正应下，将我如自家一般教养着，甚至替我阿娘养老送终。”
“这些我都记着。”
张崇福早已泣不成声：“何况明闻那样好，我教什么她都肯学，平日里的衣裳鞋子袜子，她原本那么厌恶针线活，也都细心给我做了，一做便是那么些年。布匹是她自己挑的，顶厚实的棉布，针脚更细，我做惯了也见惯了的，怎么不知呢？”
“那些东西得多费眼睛，得熬多少日夜，才能做好了。自己有的一点好东西，是生怕我没有，巴巴便送过来了，她那么个小娃娃，正是护东西的时候，自己馋到流口水还要叫我先吃一口。明闻她本来不用做到这样的份上的，我这个后娘，也不过挂了个名头罢了，可她偏这么把满心的好都掏出来送我，将心比心，我自然也这么对她。”
张崇福仰脸，逼着那眼眶里头最后的泪水不要流下来，一面又道：“方才吉叔说的那些话，他虽然没有讲明白，可其中的凶险哪能藏得住呢？我知道明闻为着不让咱们担忧，只怕瞒了不少东西，她如今正缺人手呢，我也合该去帮一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