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赵安时已经离开,但卫衡照旧坐镇居留城,城中的玄甲军旧部仍在,无论何时,这都是赵明闻最大的依仗。而陈香云呢?延昌帝一死,其后嗣皇帝并未得到定论,这也使得各郡长官对她的态度摇摆不定。到了这个时候,赵、陈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已经到了一个微妙平衡的地步,陈香云正不断失去对这段关系的掌控。她是一个足够审时度势的人,便不得不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了。
因为北地正好横亘在大梁与魏国的交接点上,无论是物资的运输,商队的往来……诸此种种,都需要经过这里的通关文令,一旦有人指使守城者掐断联系,那么缺少立足之地的陈香云这一众人,势必会陷入死生之地。
一旦和赵明闻对立,也便意味着这些可能或已经得到便利的失去,当一个掌权者失去了使他的臣民能够维持生存的足够物资来源时,也就意味着他将丧失民心这一关键。虽说哀兵必胜,但饿着肚子却是极难打好战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闹到了这个时候,陈香云定然会失去与赵明闻相抗衡的底气。由此,倒是得不偿失了。
尝到了与赵明闻合作得到的甜头,陈香云暂时还不愿罢手。
她很快下定了决心,吩咐好侍女们小心照料屋内的老人,便带着慧娘急匆匆地向自己大帐中赶去。
赵明闻却正跪坐在佛前。
陈香云帐中的这一尊菩萨像,她往日是很少碰的,一则她并不信这些东西,也便不愿再去碰,二则旁人的菩萨,都是亲人一番拳拳爱女之心,或多或少也寄托了一番心中的寄愿,到了自己身上,不过是随手挑的添头,便是用那在再尊贵的东西去打造,也不过死物。
陈香云往常并不曾见过赵明闻礼佛的样子,便不由带上了几分好奇,二人本是惯熟了的,便只管往边上一立,盯着赵明闻的侧脸,便发起怔来。
赵明闻何等敏锐,自然发觉了陈香云的足音,她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却很快隐去了,只是照旧闭目低声念诵着经文,平静和缓,显得虔诚无比。念到这卷经文的结尾,赵明闻半探身向前,拈了一炷香,往一旁火烛上点燃了,插到香炉里去。
陈香云这时才道:“我倒很少瞧你这幅样子。”
赵明闻站起了身:“是我阿姨教我的,从前我跟在阿耶身边,有什么事情,便都能知道,自然也不会提心吊胆的。后来我回了京中,回去了,便再难以听到北地的消息,日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没奈何,只能移情到这些事情上,也算求个安慰。”
赵明闻口中的阿姨,却正是她的继母张氏。
赵从峥同发妻沈氏感情颇深,自二十成婚以来,家中上下全靠其操持,心中十分感念。更加沈氏所出一双小儿女聪颖早成,赵从峥也不是耽于美色之人,因此自沈氏故后便孑然一身。眼见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长子明闿婚事已有定论,倘若新妇进门,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赵从峥于是动了续弦的念头,只托岳父主婚。
这张氏本是一小京官独女,父亲早亡,家中绝嗣,因着母亲与沈母崔老夫人有几份亲故,张氏也颇有咏絮之才,便侍奉于博望公座下,常得指点,虽未得弟子之名,却又有半师之谊。她天性洒脱,一意钻研文字,年至廿五,尚未允婚。然而母亲病笃,多有牵挂,张氏不愿拂了母亲的意思,于是从博望公好意,充作假女,与赵从峥结姻。
婚后两人虽比不上赵从峥与发妻琴瑟和鸣,却倒也称得上一句相敬如宾。
张氏年少时常同沈氏一处玩耍唱和,自然亲近,赵明闻是沈氏爱女,自然便多了几分喜爱。何况她见多了女子在生产时折磨,于子嗣上并不邀求,见赵明闻天生灵秀,便更不放在心上,只一心教养,好使自己往日所学都传了她去。
认真算起来,两人相处,不似母女,倒像姐妹。
“是那位后娘子?”陈香云听到这里,也算明了了。
“也难怪,这武官的家眷,难免忧虑重些。沙场上总是多生事端,求个逢凶化吉,以免刀剑无眼,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便是换了我,便也少不得寄情在这些神佛的事情上去,没什么惊疑的。”
“只是明闻,今天,你怎么反倒想起来弄这个了?”
赵明闻并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你又是为什么要在这帐子里,设一尊菩萨像呢?”
陈香云不由微微一怔,旋即有些失神,她心下念头急转,眼睫便盖下去,半遮住眼中棕黑的瞳孔,显示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忧郁来:“这是曲嬷嬷硬要往那里放的,她是年高的人,总有些这样那样的旧俗,我自然不好忤她的意。不过一尊菩萨像罢了,放着就是放着,再没有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