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过一尊菩萨像罢了,求的无非是心安。”
赵明闻照旧望着陈香云,她慢慢地讲道:“就在一会前,我小憩的时候,忽然记起了些东西,几乎就要将我吓醒。后头我便过来了,要到这佛前除一除祟。那么你知道,我梦到了什么吗,季华?”
温热的手指握住陈香云的手腕,赵明闻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冷芒,那种直对陈香云的锋利,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看着他们,去送死?”
第123章
正所谓饮食男女, 人之大欲存焉。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高官显贵,日常所需也不过片瓦遮阴,片衣蔽身, 能够吃饱喝足, 这便是全部可能存在的欲求了, 更深的无非是讲求其中的精细磨人功夫, 以此来邀显自家的尊贵和声名, 从本质上讲, 其实还是出自一处的,之间没有什么分别。
自焯夏死后, 转瞬已经过去足有两年之久。就是按照大梁最严苛的礼法来讲,这丧期也已经到达了尾声,由此自然引发出一连串的问题,逼着陈香云不得不再一次做出选择和保证。
自古以来, 许妻结姻的事情, 都是占上风的一方势力希望能够通过婚姻占据礼法上的制高点, 压倒战败者的气势,并以此步步紧追,为己方谋夺利益, 从而希冀在未来可能的某一天通过这段血缘关系,参与到异国政务中——出于这个愿望才进行的。
许平安正在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快速长大,小孩子身上的生机总是无穷而磅礴的, 仿佛只要那么一分半秒, 便已经变成了能让人感到陌生的地步,这是未曾亲眼见证一个孩童成长的人无法感知到的。
当她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人前时, 当她开始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并且最终学会骑上她那匹心爱的小马时, 便总有人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平安。
不仅是因为被刻在许平安身上的魏王的烙印,更在于其后——她的支持者——那两位梁国公主最终的归属。
因为这并不仅仅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婚姻。
人们真正争夺的是对于新王的掌控,至于美人,那不过是这段可能成为未来传说里的一天微不足道的桃色绯闻,是老来时同儿孙谈笑时的话资,能引得那些年幼孩子心驰神往的资本。
而更多的,那些王、后二姓,魏人九姓,穿插其中的关系网络在百数年的繁衍生息下已然铺展,变得错综复杂起来,亲戚的关系瓜葛着亲戚,彼此间远近亲疏各有分别,人人眼中有算计,绝不比梁地的朝堂来的容易。
这些草原上的生灵总是充满无拘无束的野性的,天然的热烈使得他们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在丧期结束前,已经有了不少人选择将自家出色的相貌英俊的子侄送到陈香云与赵明闻面前,希望其中的一二个,能够搏得她们的欢心。魏人并没有如梁人那般对男女□□上的羞涩,哪怕是赘婿,便也坦然认下,并不觉得是什么跌份的事情。
自然,那些贵族们,那些在焯夏带领下更早接触汉学的人,他们仍旧在观望,自矜身份,并不愿如此草率鲁莽,那么早地露出自己的急躁和底牌来。
梁人们也在关注此事。对于公主,这些金枝玉叶,似乎很少受到一般人的那种束缚,人们习惯了她们的出格表现,也便不再如对一般氏族女子般苛求名节,她们要更大胆而自由。于是哪怕如崔凭山,也在交谈中谈论过,希望赵、陈二人,能够尽快确定下来,但毕竟羞于启齿,他并未多谈。
这其中根本的意义,只在于对陈香云、赵明闻和许平安三人联合形成的一种政治资源的争夺。似乎只要那一方,占据了这份资源,那么其后魏国的政治立场导向,便会倾倒向哪一方。
尤其在梁朝危局已显的境况下,便显得尤其重要了。
“明闻,我只问你一件事情——对你而言,魏人到底是敌还是友?”陈香云并没有因为赵明闻的诘问感到愤恨,她只是温声问道。
这的确是一个很令人深思的问题,因为赵明闻,或者说她所代表的这一群梁人,正处于一种异常尴尬的境地,这也正是此前崔凭山破例提及陈香云与赵明闻婚事的缘由之一。
事实上,这些人已经到了一个对自己身份产生质疑的时候,年长些的老人或许还会念及故土,但年幼的孩子们——随着逐渐安居,越来越多的孩子已经开始降生了,营地中走动的女眷里,也不乏有许多挺着肚子做活的——已经慢慢开始淡忘了,也许并不能叫淡忘,因为他们未曾亲眼见证过那些瑰丽的旧景。
这些新生的梁人俨然是将他乡作吾乡,故国的繁华景致也只是父辈言语中的一个模糊的影子,于是长成、通婚,由此再过数辈,便将被魏人全数同化,再也分辨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