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天高路远,赵明闻有意为赵明彰谋了个官职,待人接物总不好仍以名相称,往日其在军中无所顾忌,众人混叫着也便过去了,到了此时却不能再马虎。
赵安时埋头苦想了数日,又急翻书来寻,奈何他着实没什么起字说名的本事,便寻了“是以玉衡正而泰阶平”一句,希冀赵明彰能使天下安定,再不生事端。
“玉衡?”赵明闻又唤他一遍。
赵明彰这时才被拉回神来,他轻声答应着,靠了过去。
“坐这吧。”赵明闻指了指身侧,她的身旁还放着半壶冷酒,半倒的杯沿还残着一抹水痕。她后知后觉地将目光随着赵明彰的视线投了过去,一会才恍然知觉过来,见藏不住,也便不再理会,明白地摆了出来。
赵明彰不做声,他将斗篷解了下来,裹到了赵明闻的身上。
“月色正好啊。”赵明闻蜷着身子,依旧望着远方。
“我这副模样倒也称得上‘披衣倒屣’,只是不知若叫撷芳见到,能否相欢语笑,不絮絮叨叨念得我头疼了。”良久,她才如梦初醒。
以景相佐,酒也便添了风味。见对面人依旧沉默,赵明闻也不觉有异,因其本就是个寡言的性子,又见此时正好,索性另取了小杯,取酒壶注了大半,塞到赵明彰的手中。
“尝尝看,这酒是难得的好。城中连月缺粮,多的便也酿不出来,喝一点便少一点。今夜又耗了大半。这余下的我便多偷了一壶出来,美酒、美景,人间极乐莫过于是。”
她与赵明彰已有数月不曾相见了,期间发生的事情甚多,也顾及不得这些离别愁绪。但赵明闻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赵明彰的不同。
昔日在塞外日日相对,她也只将赵明彰做自己弟弟般看待,并不觉有什么改变。然而此时再见,赵明彰虽仍是熟悉的样子,气质却变得陌生了,那些旧日的青涩褪的格外干净。
赵明闻却没有想那么多,她斜靠着栏杆,上下打量着赵明彰:“长了肉,也没以前那么单薄了,挺好。”
赵明彰的确已经不再长高了,他的胃口却依旧海量,身体虽然贪婪地摄取着能量,肌肉的生长却并没有那般轻易,几月下来,也不过添了薄薄的一层,身子却仍旧是高挑瘦削的模样。他暗暗地使着力气,想叫自己看起来更健硕些,赵明闻瞧在眼里,却也不点破他,只含笑望着。
赵明闻怅然地叹道:“真是长大了。”
赵明闻的话里透着绝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老气横秋,倒叫赵明彰露出了一点不赞同的神色。
这是极其少见的时候,因为在大部分的时刻,赵明彰总是以一种格外冷静,甚至冷淡到漠然的神情出现在人群之前。好像无论是什么样的难事,都不足以使他动容,甚至不愿展现自己的不屑乃至倨傲。
赵明闻感到有些惊讶,或者说惊喜,她向赵明彰招手道:“过来,我看看你。今天心情很好,嗯?”
赵明彰到她身前半跪下,赵明闻便抚了抚他的额发,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阿姊。”赵明彰开口道。
“阿姊有烦心事?”
赵明闻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赵明彰虽没有说什么,但闻言也不由闷闷不乐起来,赵明闻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从发间取下一支簪子,在栏杆上敲击起来。
“生男勿喜欢,生女勿悲酸。女生当悬弧,女足亦莫双行缠。不见木兰女,代爷征可汗。”
说到这里,赵明闻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她望见赵明彰犹且神色懵懂,无奈地摇了摇头。赵明彰到底不是昔日那些文士,到了如今,赵明闻生掰硬塞下不过多懂得了几句话,尚且闹不懂意思,只管乱用。她也不管赵明彰能否听懂,继续又说道。
“‘闺中何能贵?不及铁衣锦鞯黄金鞍马。闺中何能豪?不及衔霜度雪听风湍。’若她不做女儿身,哪里挣不出一番事业呢?如今又何必夸耀得良婿,所配非人殊不知啊。”
“木兰终未做成尚书郎,天下且容不下她。”赵明闻叹道。
“不说这个了。”赵明闻将手中簪子随手往旁边一扔,见赵明彰手中杯盏半空,又添了些酒进去,一面问着,“你觉着这酒怎么样?”
赵明彰视死如归般紧闭上眼睛,一口闷了进去,吞药般地咽了下去,刚要说话,脸便霎时红了,如血欲滴的艳丽,连双目都灼出泪来,将长长的眼睫也打湿成绺。
赵明闻不由笑了起来,一面连咳不止,一面去捂赵明彰的脸。
“亏你还是羌人出身,却连酒也不会喝,合该练练你这酒量,日后叫人灌醉了,那才来不及。官场上应酬多,就是躲懒也得寻出个门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