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云只作不知,也不去问赵明闻,只笑着望她逗弄平安。平安多日没有见赵明闻,变得怯生生的,起初还一个劲地往陈香云身边躲,后头才又笑闹起来。
这宴席上并没有什么珍馐,又因地利之便,多用鱼肉。或轻刮鲜鱼脊背上的嫩肉做丸状,或煲汤,或炙烤,种类虽多,味道也不过平平。底下几个军中出来的将领只管埋头苦吃,士人们倒有些食不下咽,举箸抬了半天,方才勉为其难地放入口中。
因为先前的疫病,城中的女乐歌伎死者甚多,此次虽也有几人陪坐于侧,却也不复昔日之景。歌声悲戚,惹得众人纷纷垂泪。
席上一片惨然之景,有忆起家人亲友的,竟悲不能抑,以袖遮面,哭出声来。
贡晃眼见此景,不由皱眉,他对这般失礼的举动着实不满,又顾念着赵明闻并陈香云在此,不好多少。
待哭声稍停,他便起身来至赵、陈二人面前,长揖道:“晃长子朗,天质下中,生有蓬麻之陋,而闻成志远公有一淑女,禀粹德门,教成家庙,坚毅沉着,性德明英。晃子虽不才,却亦堪为配,今愿为婚姻,伏请公主为媒,作成此事。”言罢,伏地再拜而起。
第88章
众人都不由愣住了, 齐齐望向贡晃,又偷眼去瞧成云先。见其并未异色,便知两家是商议好了的, 虽说是托公主为媒, 实际上只是借了个好听的名头而已。
陈香云显然已意识到了这一点, 却不好做主。她便半侧脸望了望赵明闻, 轻声唤道:“明闻?”
赵明闻暗中捏了捏她的手, 示意自己应对, 两人本是并肩同坐于上首,贡晃却是面陈香云而背赵明闻, 显见着分出亲疏尊卑来。
“贡主事还请先起。”赵明闻先道、
赵明闻又问成云先道:“此事关乎两家,却不知成公意下如何?”
成云先旋即起身,行至贡晃身侧,长揖道:“贡公子颖才具备, 体庄志正, 温恭循礼而英姿特立。然某之女愚笨, 不能教,孰能同贡公子相配?今得此幸,某不敢相辞, 辞之无礼。”
赵明闻点了点头,她望向许绮男,许绮男此次也得陪坐在侧, 面上却没有喜色, 神情冷淡而平静,好似此时谈论的与她毫不相干一般。
赵明闻便问许绮男道:“许夫人?”
许绮男闻言起身, 小步徐趋到赵明闻前方, 施礼道:“谨听公主之命。”
这话里透出来的意思不由叫赵明闻侧目, 她却也不好细问,便又向成见今道:“成娘子的意思呢?”
成见今不由迟疑,她望了望母亲的背影,又瞧了瞧成云先的神色,垂眸答道:“婚姻大事,但凭父亲做主。”
成见今知道此事被抬到台前之后,无论自己是否真的愿意,都已经成为了定论。何况这事无论从何处来讲,都容不下自己的不喜,就算赵明闻愿意相助,但此后的日子里,自己也难免也会成为众人指指点点的笑话,给家族蒙羞。
屋内的静默被打破,众人齐齐祝贺起来,一改先时的悲色,满面都是欢喜,甚至胜过了其本身该有的欢喜。赵明闻冷眼望着他们,只觉好笑和滑稽。
“明闻。”陈香云再次叫她。
“我明白。”赵明闻答道。
“阿姊勿忧,我懂得的。”她这般说道。
宴会散后,夜色却依旧深沉,群山如巨兽蛰伏,远远地淡成水墨的痕迹。月色从山的缺口处水一样地泄出来,溶到四散的风里,清凌凌的温柔,穿堂过户,铺在青砖上。四边悄静无声,偶或一点微动,便惊起了鸟雀,一会又重收敛羽翼落到枝上,将头埋进羽下,再度归于睡眠。
众人喧笑一平,独留满屋空寂和狼藉。
赵明闻席间饮了酒,陶然后却少了睡意,头偏又疼的厉害。她不愿吵醒已经入睡的撷芳,便独自伏在院中廊道的栏杆上望月。
树木枝叶间漏下微弱光芒闪烁在披散的乌发上,她的眼睛里氤氲着朦胧的水泽,于此时显得格外干净。实在难受,赵明闻将脸埋进臂弯里,另一只手伸直担在栏杆上,手指的间隙里拈住半片花瓣。
身上烧的厉害,她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半边脸便随着动作露了出来,月光下照着,格外清丽动人。
赵明彰进来时便见着这么一副景象。
他小心地走了过去,一面解下了身上的斗篷的系带。相山城的风大,何况是这样的晴日,何况是这样将雨的夜晚。赵明彰不愿打扰赵明闻,赵明闻却反倒先醒了过来,她犹且带着醉意,两颊被烧得通红,眼中一片朦胧。
赵明闻撑着脸望他,含笑唤道:“玉衡?”
赵明彰年未弱冠,其时本不该取字,只是时人大多已经弥废了旧时的礼议,便连天子也不过草草应付,对于这些小节上也便不再有着太多的要求了。而赵安时很喜欢赵明彰,他又得了赵明闻的嘱托,要他亲手带一带这个义弟,便越发将赵明彰如亲子侄般看待,隐隐有将对已逝孩子的疼爱转投到赵明彰身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