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不以为意，缺了一个却还有大把的人等着接手，便捡出了几个粗通文墨的勉强凑活用了。
城外掘出的壕沟此时成了墓地，或许不能说墓地，因为数以百千计的尸体被层层叠叠地堆在其中，毫无章法，直等到积累了一定数量，便一道火烧了，成了骨渣和灰烬。
士兵们死去很多，甚至倒在了搬运尸体的路上。
他们既是病死，也是累死，他们在经过粗略的、甚至是敷衍了事毫无作用的教学后接手了一半的工作，以此来减轻医士们的负担。
医士们此时却并不轻松，相山城内储备的药物早在先前战役中便已经快要消耗干净，然而瘟疫的危急却迫在眉睫，负伤者的处理却也不能马虎。很多人已是数日不眠。
有长者甚至在过程中便猝然死去，学徒们来不及伤心哀戚，只能立刻接手工作，继续完成下去。
很多百姓都因此心生惶惑，他们希望保住自己的性命，用尽一切办法，试图逃出城去。
但都没有奏效。
赵明闻昼夜不停地巡视，有士兵心生不忍，试图放过人去。
她却只是道：“看看你的袍泽，死去了那么多人，疫病还是没有控制下来，而这只是一城。”
“可若千万城呢？”赵明闻反问道。
“今日你放走一人，他日便是生灵涂炭。杀一人难，杀千万人易，不要放过任何一人，否则，你便是千古的罪人。”她说道。
赵明闻在这几日中陆续放出过多个信使，既往四周州府，也赶往京中求援。她希望能够说服一二医者，从能使相山城度过此刻的危局。
“还是没有消息吗？”赵明闻又问了一遍。
潘守益沉默地摇了摇头。
天灾人祸之下，掀起的叛乱是很难彻底平定的，一直以来，落草为寇的乱民对行人的袭击都不曾停止，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并不愿再苦熬日子。
好在赵明闻提前为成见今备好了护卫。
此时已离京中不远，十日来不曾歇息的众人，此刻难免松下心神来。却不想天子脚下，京都重镇，竟横然生出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来。几人分出了一队掩护成见今离开，余下的人则押后，负责与敌人颤抖。
不时有人倒在血泊之中，但这几人到底出自玄甲军的精锐，征伐沙场数年，天然一股悍勇。他们虽然并未佩甲，却也不畏死伤，生生凭着血肉撕扯出一条生路来，趁乱逃了出去。
然而并不算完，敌人手中竟出现了弓箭，甚能连发。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如弓箭一等的武器，没有经过训练的人是很少能独自掌握的，更何况于连发，也只有能够给出足够多的时间练习，才能运用的如此熟练。
其中便更多了几重想法。
无论是这些乱民的身份，是苦于生计不得不起事的老兵，还是有心人供养的亲卫，都有着耐人寻味的地方。
然而无论事实怎样，此时的成云先来不及去多想，她只是催马向前，疾驰向京中，没有回头。
风声闯入她的耳朵，她死死地盯着前方，目光冷凝。
京城中却正是安静的时候，万籁俱寂，一切都平稳极了。守城的士兵偷偷打着瞌睡，却被同僚一把拄醒，人事不知地踉跄了一下。
但今夜注定不会是长久安静的。
成见今纵马疾驰到城前，她的嗓子已经沙哑说不出话，却还是强逼着自己发出破碎的声音，她高举令牌，宣告自己的身份。很快，汧国公赶到，成见今跌落到马下，却还是很快挣扎着站起，力图把事情说清。
延昌帝也从睡梦中被唤醒，他面见了成云先。
成云先从怀里掏出战报和书信，上头一半已被浸透了血迹。
延昌帝不顾身体，一再追问成云先此事的细节，却不由泪流满面。他急召重臣入见，自己却颓然倒在坐上。
第76章
数月来的宁静安和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对魏的大胜更使朝中众人越发自视甚高，隐隐有轻蔑之语出入朝堂，几乎不再在意外敌了。
然而冰冷的事实仍旧摆在面前。
本以为暂时的和议能够换取安养民息的时间, 从而使得人口繁盛, 也是军中能够喘口气。不同几个文臣, 延昌帝才是最明白此下情况的人, 诺大的梁朝像是发狂的马拉着腐朽、破落的马车一路疾驰, 没法停下来, 却也不能眼眼睁睁地望着他散架。
成见今的出现揭开了所有遮羞的假面。
群狼环伺，众敌虎视眈眈。大梁业已不是昔日万国来朝的上邦, 他变得迟暮，便如衰老的狼王也终归为新王取代。
但此时的情况却迫在眉睫，延昌帝不能坐视不理，一旦稍有纰漏, 后果不堪设想, 那便是敲响了王朝灭亡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