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应是,许绮男复又回到家中,成云先正凝神思考,见她到了,忙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许绮男先扶他往一旁坐下,一面道:“这会倒没什么,只怕要等天黑才会再有动作了。你今日觉着如何?我顺道过来看看,一会还得去巡视一番,顺便查一查有谁在作乱。”
成云先点一点头,转而又问道:“娇娇儿有消息了吗?给京中的奏章是否送出去了?”
许绮男摇一摇头:“哪里那么快,只怕四五日有个回信罢。”
成云先不由大为懊恼:“哎,昨天怎么就昏了头了。”
许绮男神情平淡:“总拦不住她的,何必做恶人呢?”
她旋即道:“我去了,你安心修养,若有什么便叫人报给你。”
尚未走到门口,潘守益便已匆匆赶了过来,低声道:“夫人,他们赶俘虏的百姓到城下去了,看动作便是如咱们猜想的那般,要将护城河截断了。”
城外横有重兵,一条小黑点连成的线正不断向外延伸,一直来到城前,方才停止了,更多的黑点从后方缓慢移动着继续向前,填补了空隙,最终列为了一条横线。
民夫们大多衣裳褴褛,面色枯瘦,好在此时天气正热,便多将摞着补丁的衣袖裤管卷起来,露出两截伶仃的手臂,神色麻木。一直到了城下,方有人猛然回转,便要向前扑去,却被看管的人打倒。
许绮男听到身旁有人忍不住哭道:“大郎!”
他猛然转身,仿佛见到主心骨一般,就要冲到许绮男面前跪下,嘴里喊道:“贵人,救救我大兄!贵人,救救我大兄!”
然而潘怀德已经抢先命人将他拿下,一面呵斥道:“谁把这人放上来的,如此狂徒,怎敢用他?!还不快动手,愣着做什么!”
许绮男温声劝道:“潘公又何必生怒?”
她又向众人道:“这是狄戎的计谋,咱们不要自乱阵脚,仔细看着,别叫人一时脑热寻了空当。”
“唯。”众人齐声应道,又各自去监工督促了。
见城中并无异动,吐蕃并党项人并不觉得诧异,自顾自地驱赶着那些民夫往一旁去了,命他们去挖掘填埋护城河的源头,又有几人尝试着浮过河水,尚不等到达岸边,便已经被城墙上射下的箭刺穿身体,从而毙命了。
余下的人也不再尝试,转而专心朝水源处动手了。
他们并没有给予任何工具,其中一人便忍不住就要开口,两旁的人拉他不得,便只听他道:“将军,这也没个铲子锄头的,我们总不能空手去挖呀。”
党项军官冷冷地注视着他,忽然又同通译说了两句,方才语调奇怪地命道:“你,出来。”
男人这时才觉得惶恐,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党项军官却一脚将他蹬到地上,用力碾压着他的五指,直在粗粝的地面上磨得血肉模糊,方才松开,随后紧接着便又是一鞭,狠狠地挥下。
民夫们的身体随着鞭声狠狠一颤,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扑了过去,拼命干了起来,党项军官这时才满意了,又是一脚,将男人踹回到了队伍之中。
众人目眦尽裂地盯视着他们,在严密的催逼下,他们的动作越发迅速起来,即使未能将河流完全切断,却已经逐渐变小了。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恶战便就要发生了。
众人都显得忧心忡忡,倚靠在城墙上,用力往嘴里塞食物,虽然没有食欲,却还是不得不吞下。有年轻的士兵已经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抖着双腿,欲哭无泪,已经被幻想中的噩梦吓死。
老兵们并未出声宽慰,他们固然见过鲜血,却也同样时刻萦怀梦中,无法说出欺骗的话语。不知何时,此处的声响已经完全停止了,只剩下细碎而机械的咀嚼声。
“哎,小子。”有人慢吞吞地朝身边的男孩道。
“看着我。”老兵扳正男孩的身体,直视着他澄澈的眼睛,男孩茫然地看着那人的眼睛,眼里充斥的压抑和无措仿佛要把整个人吞噬。
“听着。”他坚决地说道,“你已经做到了,很勇敢,这就足够了。但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场,你得试着接受,而且不能被脑袋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奇怪想法吓坏。明白吗?”
男孩点了点头。
他又重复道:“你会习惯的,别叽叽歪歪地抹眼泪,站直了,像个男人一样。”话尚未落,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壶,蛮横地怼到了男孩的面前。
“来,喝一口酒,壮壮胆气。”
见男孩推拒,他却并不生气,自己又拿过来倒了一口,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男人离开了,就跟许许多多选择继续生活下去的同伴一样。他们总是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按部就班地出生,成长,娶妻,生子,老去……却被突兀地卷进战争,错误地出现在残酷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