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比赛中的身体对抗异常激烈。想想足球比赛里常见的场面:两个球员从远处跑来跳起争球被彼此撞飞,或者快跑中一个被另一个绊倒在地上乱滚,他们还只是用双腿行进和竞技,而冰球运动员是滑着冰刀,想象一下冬天在冰冻的河面上跑着踢足球比赛—他们的速度更快更不易控制。
记得看完比赛之后,她脑海里还一直回荡比赛时运动员身体、球棍撞击护栏发出的巨大“砰!砰!”声,和那些英国白人青年嘴里发出的野兽般的吼叫声。真没想到人畜无害的贾斯汀居然和这项凶狠的运动扯上了关系。
说回那次,还是看到了帅哥的真面貌。比赛中场时,球员们进运动员休息室休息去了。为不辱看帅哥这一使命,阿文非拽着她到休息室出口那里张望。她抱着双臂背对出口通道,满脸无奈,正想着阿文是不是进了休息室,背后一阵喧闹,等她转过身,目光上抬 60 度才看清原来一行球员已经走到她身后—她挡了人家的路。她赶紧闪到一边,让那一队人墙过去。他们还没戴上头盔,走过面前时,伊莎贝看到一个个金色长发、白皙皮肤、有棱有角、训练有素的 18 岁以下运动少年,心想,阿文这个傻子,亏大了。
脑中的小剧场每到帅哥相关的故事就格外活跃。
第11章 两个体面的成年人在马路边手舞足蹈“打啊”“打到什么程度啊”
贾斯汀显然没注意到同学伊莎贝脑中小剧场,继续着他的莫名的善感。而曾经看过的那些校园美剧让贾斯汀的故事在她脑海中有了画面。
“开始我也很逊,要控制冰刀,又要打球,好难呐。我在那里本来就是外来人口,亚洲来的。对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恐惧和排斥是人类的本能,我有,他们也有。再加上全校都是青春叛逆期的男生,说‘野蛮’也不过分,他们才不会因为你是谁,还是你家有多少钱而停止排斥你…”
其实,伊莎贝也见过不少中国同学被外国人排挤。在小组合作时,往往几个外国人讨论的热火朝天,一致不和中国同学说话,不完全因为语言的原因。还在 peer review同学互相打分时给中国同学打很低的分数。有个同学还找她哭诉过。
“但是,”贾斯汀继续说:“hockey 是团体比赛,所以必须要让自己变强,不然没有人要和你一队的。我就练习咯,后来长高了长壮了,也越打越好,和那些当地小孩成为队友、朋友,也喜欢上了冰刀上拼抢的感觉。”
说到这里,他停下,眼睛空茫望着夜色。
她突然抬起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两下。那两下极轻,像悄声耳语说:我懂。
贾斯汀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她说:“摸摸头,没事的。”
然后咧开嘴大笑补充说:“这在大陆是安慰人的方法啦。”
但她也对自己此举颇感意外。在心里骂自己,伊莎贝你在干嘛!可真够婊的啊。还好擅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胡诹了个由头,不然刚刚就尴尬了。
可就是不知怎么的,人畜无害的他轻描淡写那些孤独的、故作坚强的故事,让她想到曾经的自己—当然自己比他穷多了,可能更惨。她希望彼时有人能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事的,都会过去。
贾斯汀可能被唬住了,以为这真的是大陆传统,他害羞地低头笑笑,说了句多谢。
然后转头对着伊莎贝:“我讲这些会不会很无聊?”
她答:“不会。”
伊莎贝正想着,原来傻老外就是欺软怕硬,跟他们理论什么种族歧视还不如靠实力说话,阿文说的对。
但是贾斯汀倒没因为肤色而自怨自艾,他客观地从“对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恐惧和排斥是人类的本能”这个角度出发,好像因为直抵真相而豁达了。
所以就又问:“那你为什么回香港了?如果方便分享的话。”
言下之意,既然对在国外生活最难面对的事已经自洽、圆融,为什么不继续在国外呆着呢。
“那我继续讲咯?”他手插在外套兜里,偏偏头说:“你不觉得烦就好。”
他发觉伊莎贝是个好听众,不然自己怎么会讲那么多,还是用普通话。他讲得费劲,想必她听得也不轻松。
但漫步彩灯装点的街头,伊莎贝出奇地觉得他讲话好听,不标准的普通话让略显沉重的内容生动起来。
她还想起他教艾瑞克说粤语时的咬字发音,当时就觉得,果然是九声六调更适合说情话的语言。那,他用粤语说情话一定很好听。
“我都有挂住你。”
这是以伊莎贝贫瘠的粤语水平能想到的唯一一句情话。她脑子里模拟了一遍贾斯汀说这句话的声音和语气。心里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