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牢门, 看到那个清隽的身形,白婉柔眸光微动。
陆郎君似是睡着了。
他靠在监房内破旧不堪的四方桌边, 以手撑额,呼吸规律起伏,白皙的脸颊上,一道轻浅的血痕从眉骨蜿蜒到耳侧。
他清瘦了许多。
大凡关进禁所的人,总会吃些皮肉之苦,更何况他犯上直谏之后,那些天子近臣、云州小吏等琢磨出圣心,已处心积虑地捏造了不少诬陷弹劾的折子,好给他按个难以洗脱的罪名,再名正言顺地治他死罪......
白婉柔无声在他对面坐下,将食盒轻轻放在桌子上。
听到轻微的响动,陆良埕蹙了蹙修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白婉柔,他颇为意外。
不过,深邃的凤眸只是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了波澜不兴的平淡。
“陆郎君,不知道是你不是你爱吃的......”
看他醒来,白婉柔揭开盒盖,将饭菜端了出来,只是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差点将菜汤洒在他袖子上。
陆良埕眼疾手快,在菜汤泼洒过来之前,将袖下的册子阖上收到了一旁。
那册子虽在眼前一闪而过,但白婉柔还是看到了许多血红字迹。
她愣了一瞬,下意识去看陆良埕的手。
男子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但食指指端,明显有破损出血的痕迹。
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陆良埕悄然握拳,开口问道:“白姑娘,你怎么来了?”
他不想被她看见,但白婉柔已经知道了他在做什么。
以血写就的书册,应当是谏言遗书。
白婉柔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陆郎君,老夫人、良玉和青若,都托我来看看你。”
桌上的菜色精巧,陆良埕却全无胃口。
他沉默良久,突地开口:“我不能对祖母尽孝,甚至,连当初承诺要送白姑娘去安州的事也无法兑现了......”
“在我心中,郎君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婉柔敬佩不已,”白婉柔轻轻打断他的话,温声道,“郎君休存死志,此事也许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姜姑娘她......她会想办法救你的。”
“青若?她又能做什么......”陆良埕皱起眉头,一贯温和淡然的脸色突地变了,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此事不能牵连到她,也无需她做什么,我本意如此,不会后悔!烦请白姑娘转告她一声,她在行宫之中,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已经是大幸,万不可再涉险!”
白婉柔默了默。
姜姑娘性情良善,又聪明机灵,当初自己惨被踏在马蹄之下,幸亏姜姑娘及时相救,虽不清楚为何她对自己的态度有时并不友好,但白婉柔莫名对她十分信任。
对一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她就能做到毫不犹豫出手相救,更何况是有数年相识情谊的邻家兄长呢?
白婉柔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姜青若的,更何况,她根本就不会去阻止她。
虽说两人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但白婉柔希望陆良埕能顺利平安,长岁无忧。
在知晓他谏言之后,白婉柔已经清楚,当初他要与自己退婚,便是担心他谏言之后会牵连她。
她怎么会害怕被他牵连?
青若一定能想法子救他的,最坏的结果,兴许是流放、充军,如果他愿意的话,她情愿陪他去吃苦......
“郎君,老夫人最近染了风寒,身体抱恙,”白婉柔回过神来,抿了抿唇,轻声道,“良玉在照看老夫人,老夫人一直念叨着,想要见你一面。”
不能在祖母病榻之前侍奉,陆良埕已经十分自责。
听到这话,他深吸一口气,微微别过脸去,似在平复胸中波涛汹涌般的情绪。
不忍告诉他陆老夫人行将就木的事,但白婉柔看得出来他对祖母的愧疚之意。
“所以,就让姜姑娘去试一试吧,你、我,都劝不住她的,”白婉柔定定地看着他,柔声劝道,“陆郎君,若来得及,你......还可以为陆老夫人送汤奉药。”
陆良埕痛苦地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
终是被世间情谊牵绊,那一双凤眸中做不到了无波澜。
监房中是落针可闻的沉默。
片刻后,白婉柔拿过酒壶,慢慢倒起酒来。
酒水缓缓流入盏底,女子温柔的话语随之响起。
“我父亲与郎君一样,也是个秉性刚直,清正无私的人,”白婉柔垂眸凝视着渐满的酒盏,似在回忆自己的过往,“昱州富庶,官场更是错综复杂。当年,我父亲查清昱州赋税,发现官商勾结,官员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者众多,后来父亲向皇上上书,弹劾上百位昱州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