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熊满意地点了点头,窦重山却没应声。
他顿住脚步,举目望向不远处。
月色清朗,山脚处一片晦暗。
只有偶尔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的夜枭,留下阵阵怪叫声盘旋消失。
没有风。
山寨下半人高的绵密野草,几乎纹丝不动。
“天雄军不敌我的府兵,连月来节节败退,狼狈不堪,犹如鼠窜。现在天雄军退居云州城外三百里处,据探子来报,他们已经整理辎重行装,打算撤回东都洛州,”窦重山狐疑地盯着晦暗的夜色,突地抬手指着自己覆在左目上的黑巾,冷笑道,“我这只眼睛,就是拜裴晋安所赐!现在我腾出手来,第一个要收拾的自然就是庆州!就算他背后有雍北铁骑,但我只要拿下庆州,区区几万铁骑,根本不足为虑!”
自从听说裴晋安担任府兵总督以来,这些日子冯熊简直夜不能寐。
不论是私仇旧怨,还是朝廷下旨剿匪,庆州早晚都会向黑云寨出兵。
黑云寨别无选择,只好暗中向窦重山示好。
只要黑云寨被袭,窦大人麾下十万府兵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其实这些还不足以让他忧虑,他担心的是,听说裴晋安其人狡诈多谋,若是对方万一使用什么诡计,窦大人没有及时出兵相助,那事情也许就不会这般容易......
但只要窦重山收服庆州,早日自立为帝,那黑云寨就再也不必担心什么。
现在听到窦大人这些话,冯大当家终于放下心来,
冯熊挺直粗壮的腰杆,道:“大人威风凛凛,英勇神武,无人能及,安州府兵骁勇善战,个个以一敌百,横扫庆州,指日可待!东都的皇帝算个屁,到时您就是说一不二的王!”
这话深得他心,窦重山负手低沉地笑了起来。
他重重拍了拍冯熊的肩膀,意味深长道:“黑云寨功不可没,若我有一天成为天下共主,自然不会亏待冯大当家的。”
得到窦重山的亲口承诺,冯熊顿时喜不自胜。
他笑着看向窦重山身旁的副将杨启,寒暄道:“听闻杨将军勇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们一同跟随明主,以后便是亲兄弟!杨将军今日初到黑云寨,一定要痛饮一番!”
当初惜霞寺那一战窦重山中箭,若不是侍卫杨启及时护送,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之后攻下云州时,杨启无人能敌,屡立奇功,窦重山已将他视为心腹,直接越级提拔为副将。
不过,听到冯大当家这番刻意拉拢示好的话,杨启面无表情地转首看向一旁,只淡淡唔了一声。
话音方落,一行人已到了寨中的黑云殿。
待窦重山在上首落座后,美酒佳酿流水般呈上,冯熊举起海碗,道:“大人兵务繁忙,还亲自到寨子中来,兄弟们不胜荣幸,大人且饮了这一碗薄酒。寨中女人太少,会唱歌跳舞的寥寥无几,待会儿只能找个会唱曲儿的女人给大人弹琵琶助助兴!”
说到寨中缺女人,冯熊不禁眯起眼睛叹了口气。
他这寨子不缺银子不缺酒肉,就缺姿色好的女人,虽然寨中也劫来过一些,却都个个不堪揉搓,没多久便小命呜呼,只得席子一裹,草草埋了。
冯大当家素有这种癖好,但窦重山只贪恋帝王权势,并不喜酒色。
他此番亲自前来,一是给冯熊许下好处,让他吃下定心丸,二是为了亲自带回匪寨进献的兵资,像这种饮酒长唱曲儿助兴的事,他完全不感兴趣。
况且今日天色已晚,黑云寨周围寂静得堪称诡异,出于多年带兵征战的直觉与多疑的性情,他总觉得有些心慌不安。
“不必助兴了,我还有要事,今日不能久留。”窦重山仰首饮尽一碗酒,缓声道。
冯熊热切地挽留了几回,但窦重山说一不二,绝不肯再留。
他起身上车,率先带着一众精锐护卫返回云州,杨启则带着一队士兵,亲自押送装满金银的车队。
押车得是安州府兵,赶车得还是黑云寨的人。
朝远自告奋勇向冯大当家的揽下差事,亲自赶着为首的骡车向前走。
月色清朗,下山的路可以看得清楚。
但堪堪行了一段路,那骡子突然犯了性倔的毛病,怎么都不肯走快。
朝远装模作样抽了三鞭子,骡子哼唧唧叫了几声,板车依然在原地打转。
长长的车队被前车堵住,只能暂时留在原地排队等待。
杨启夹紧马腹赶到前头,看到黑云寨那赶骡车的兄弟鞭子甩得山响,嘴里还不停粗声喊道:“这骡子忒不听话,怎么半步都不肯动弹?要是一早知道你这么偷懒,大当家的指定不会让你送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