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下去了,脑子里清醒得像被瀑布迎面兜头浇了个透心凉,每一条脑沟的杂草全都铲除,所以他知道,不能再说。
长篇大段地倾诉,他也不再照顾凌霄的眼睛,这些话在他心头盘旋,吐出来是纾解,而非求理解。
凌霄第一次在花印这感受到眼花缭乱,别人就算了,他完全可以闭眼不看,但花印不行,他仿佛在同时做听力考试和阅读理解,假模假样戴耳机,笔尖琢磨着蒙哪个选项概率大点。
“你说的都对,但是也有哪里不对。”凌霄艰难地说,“具体哪块,我没想好。”
“还要想?”花印嗤笑,“不能脱口而出的,都不是真的。”
“你到底担心的是钱,还是。”凌霄迟疑,“田姨被人骗?还是以后跟他们处不好关系?”
花印说:“哈,你已经替我回答了,你觉得我是为了钱。”
凌霄:“别按你的逻辑定义我。”
花印:“不,我是为了钱,我爸的钱,他在天上永远看着我,他让我难过一次,然后永远不会难过,哪怕我现在杀人放火当劳改犯都不能改变,为什么我不能为了他的钱?”
“你不是。”
花印急速说道:“你也觉得我没良心,对不对?老黄不当班主任了,我说可惜,本来他能评高级攒履历当校长的,你说师母时间不多了没什么可惜不可惜。夸夸转学,你别扭了两三天没去1班找我,你讨厌裴光磊,看到他跟我说话就讨厌,你是不是觉得我移情别恋,哦不对,见利忘义,因为裴重有钱,夸夸是小康家庭,裴光磊是真少爷,我攀上了高枝,现在连自己老娘都——”
“我说你不是!”凌霄愤怒地打断,“我讨厌裴光磊不是你这么想的!你怎么能这么看我!裴光磊不是一直趾高气昂吗?那你怎么看他?他是少爷就能看不起我住废品站,就算我每次都压他起码十分?!”
花印知道逼他太急了。
虽然凌霄极力掩饰,但他其实是个冲动的人,气血攻心了很难冷静下来,花印则是另一个极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理智的尽头是什么。
就是没良心,小白眼狼,没有爱心同情心吗。
“所以我们要跨越阶层,凌霄。”花印安静而有力地总结道。
“靠头脑,靠智慧,靠生而带来,死能带走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钱财确实是身外之物,它用来衡量智慧和能力的多少,所以它也重要。”
他反握住凌霄的手,面露殷切盼望:“我们一起考出去,北京南京东京什么京都行,去大城市看看,然后把我妈,阿奶都带过去,去全世界旅游看风景,老天这么好,我们俩都不笨,甚至称得上聪明,但我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等我们认识更多聪明的人,周围就只有好人,而不是李志远兄弟那种渣滓。”
后面凌霄没听了,他低头按手机号码,拇指尖烦躁地翻来翻去,找到通讯录,刚刚拨过那个短号。
“你找我妈来骂我?”花印警觉地质问。
凌霄跳下石头,像方才一样伸手,手机话筒对着他:“我们回去吧,待会田姨就回来了,你听听,有人应没,你说句话田姨就不着急了,她刚刚又把裤子反过来穿,整个人都不好了。”
花印噤声,没理会凌霄,他冷眼看着对方,扩音器传来细微的声音,是田雨燕和杨善东,循环重复问找到没找到没。
凌霄只好无奈地留下句‘花花没事’并等对方挂断。
初伏天的夜,台风在海上登陆,或许会卷着暴雨来庆平,或许会像一道结界屏障错开去,老天唯一的慷慨,只是当它哭时,总有人在笑,当它笑时,总有人在哭。
河水溅到嘴唇上,淡凉无味,凌霄扯开一个笑容,晃晃手。
“回来。我供你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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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引线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针对这件事,花印采取不回应,不讨论,不干涉的态度,该吃饭吃饭,该复习复习。
田雨燕则每天出门,花印默认她忙着谈恋爱,对方是圆是扁是锥形球形立方体他一点不关心,临开学的傍晚,田雨燕坐轿车到院门口下,一个男人搬下来个新显示屏包装。
登堂入室,耀武扬威。
花印全程闷在厕所放水,水龙头开最大放满满一浴缸,中途那个男人在外间洗手,敲门问有没有人,他借用厕所。
花印坐马桶上听得真真切切,水流声盖不住,反而成了东风吹战鼓擂的背景音,他把声音控制在能听清,但又像在打电话般的碎碎念。
“生命发情了吗?猫发情不都叫得像鬼婴儿一样吗,对啊,那狗不跟猫差不多,人家都说猫春天才发情,怎么狗不一样,狗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