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嗯,不知道回不回来,也许是去躲风头吧,等他回来一看,老巢被端了,锅碗瓢盆红案桌椅全被砍成柴,看他心不心痛,痛死了。”
花印严肃地直起腰:“此处为他点一首刘欢的《从头再来》,预备备,唱——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挚爱的亲人——后面是啥词来着。”
“你怎么挑犄角旮旯开始唱。”
“这叫精华!”
晚自习通常有节课用来自由讨论,不同小团体各自讲自己的题,当然也有人浑水摸鱼,当几波声音以不同频率,同时到达一个停顿的交叉点时,教室就会顷刻间鸦雀无声。
就像此时插科打诨后,突然不约而同的沉默。
江波翻涌,玉带串起沉潭落蕊,水龙抬头。
“涨潮了。”花印偏过头去看水:“你知道为啥吗?是我爸哭的。”
凌霄欣赏一会儿他无懈可击的侧脸,然后捏下巴掰回来:“再说一遍。”
花印龇虎牙,作势要咬他虎口,凌霄无所畏惧,结果花印飞速伸出小小一枚粉红的舌尖舔一口,湿润温热,这就轮到凌霄尴尬了,他冷峻的脸庞和嗔怪的神情就像巧克力味豆腐脑一样不搭,花印抖抖抖。
“我说——”他夸张地窝嘴型,“我妈要嫁人啦!她也不要我啦!”
原来花印是这么想的。
这个‘也’字的含义不必说,是指花建安,只有把自己当成父母的所有物,才会自然而然想到‘我被丢弃了’‘他们不要我了’这种话,可花建安是因公殉职,田雨燕是守寡七年再嫁,嫁了也还是他妈妈,甚至多少也因为那套房子。
不像晚楠,她才是扔了孩子不要。
比惨不是上策,凌霄明白,花印浸淫在自己的一套逻辑里,跟他辩驳只会绕进去,然后单方面被输出。
劝?他要劝花印接受一个后爸吗?
凌霄傻了才会这样劝。
他想让花印快乐,此刻花印难过的点在于,一堵强大的、不会坍塌的高墙,在他的概念里不再可靠,这朵绛珠仙草变得孤立无援,独自面对风吹雨打。
凌霄斟酌着说:“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不要你了,你也不用怕,我要你。”
“大哥,不是这么简单。”花印失笑,“她要供我吃饭,供我上学。”
凌霄:“我供你上大学。”
花印:“……”
“别闹,我还没说完,找工作,她要每天问我有没有受气,跟同事相处融不融洽,我结婚,跟人家父母一起看黄道吉日,生小孩带孙子,她生病了我带她去医院,找最好的医院和医生,如果我买不起大别墅,就选带老年大学的养老院,护工每天跟我报告她吃了什么菜,有没有老奶奶跟她吵架。”
“好,这些还早,往近了说,她要操心我衣食住行,上高中要陪读吧,她嫌外面炒菜不健康,把她骑马的小心肝变成瘦死的骆驼,那她就要天天做饭,早中晚营养均衡搭配,买菜洗衣服打扫家里,英语卷子她要签字吧,开家长会要打扮成天仙美美坐第一排吧,搞不好到高三了都还要跟王红云汇报成绩。”
凌霄憋半天,憋出一句:“田姨哪有那么闲,咱俩吃食堂吧还是。”
“哦你不知道吗。”花印无所谓地说,“她下岗了,供销社裁员打碎铁饭碗,从此再也不是国企员工。”
!!!
“下岗?!”凌霄惊得语无伦次,“怎么这么突然,真的假的,你不是说还在找人安排调动吗?裴重的关系还不够硬?”
“供销社要退出历史舞台了,凌霄,蒸汽火车、大哥大、胶卷相机……现在轮到供销社了,我妈是这么说的,改制成企业,削冗剥繁,从人开刀。”
“我跟我妈说,把我爸那笔钱拿出来做生意,去南边北边都行,她不是听人说倒卖硬件赚钱么,呵,鬼话她也信,不如自己当个小老板,要不是做早点太辛苦,卖卖馄饨也不错,你也能勤工俭学,跟我们住一起,我替你想好了,阿奶不能爬楼,就租个一楼地下室,我家住楼上,我俩放学回家回去,生命在巷口赖着跟小母狗谈恋爱造小杂种黄土松。”
花印的声音越飘越远:“凌霄,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她说我爸的钱不动,存着给我念书娶老婆,可是嫁了个生意人,怎么可能净身入户,女的也没有上门媳妇倒插门一说啊,到时候人家缺钱,她给不给,她拿什么给,她的工资是用来补贴家用还是放银行理财,还有,生了小孩要教育吧,课外办辅导班要吧,吃的喝的谁掏?喊我一声哥哥,我要养吗,逢年过节要给压岁钱吗,要带北京烤鸭和驴打滚吗,我舅的天津大/麻花我也要忍痛分给他吃吗,如果都不用,那我妈算什么?住家保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