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厂专卖五仁馅老式月饼,花建安第一次从孝山回老家过年,就背了五斤回去。
也就背了这么一次。
苏小玲:“老花是内蒙人,他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没有特别深血缘的亲戚,我跟花印一个人都不认识,逢年过节也不打电话。”
“那你一个人带儿子……不如再找个男人。”
苏小玲还有个哥哥,在银行做保安,租了水塔院子的二层,大家都是邻居。
田雨燕苦笑道:“再找个男人?再等着他死吗?”
苏小玲笑不出来,沉默了半晌,问:“你老实跟姐说,你是不是拿的比我多。”
“……”
田雨燕长得很标致,用文绉绉的话来形容,就是知书达理、淡雅如菊,花印五官像她,但性格、皮肤、个头都像花建安。
被田雨燕这么哀切地看了一眼,苏小玲也不禁悲从中来,吸着鼻子道歉。
“别怪姐,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在供销社好好干。”
水塔院子像福建的圆形土楼,水塔浑身冰兰青白,二十米高,被一圈二层小平房围在中间。
平房一楼不能住人,花印家在楼梯往右边走,最里头一间。
铁栅门栏外有几级向下的台阶,连着块水泥空地,田雨燕种了很多花,蔷薇,海棠,月季。
墙壁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粉笔字,花印跟凌霄每半年量一次身高,柱子上两条粉笔线,跟龟兔赛跑似的。
凌霄那条是绿色,近年来飞速往上窜,根本不等旁边的红线。
中午放学回家午休,凌霄想去找奶奶,被李悦萍留在了办公室。
“老师请你吃食堂。”
李悦萍嫌仰头太累,叫凌霄坐下说话。
凌霄抿着嘴,猜想她肯定要说小升初考试的事,他的成绩不用担心,还有点心不在焉地翻寒假作业。
最上面一本就是花印的,字迹龙飞凤舞,仓颉来了也要拜师。
凌霄看了几题,乐呵笑了,花印全抄他的,连附加题都抄,胆大包天,估计李悦萍下午放学留的人就得换成他了。
李悦萍拿戒尺拍桌面:“严肃点!”
凌霄立马面无表情,让李悦萍想起最近开始流行的弱智机器人玩具。
那玩意儿经常断电,嘎吱嘎吱地蹲在路中间,被她上幼儿园的小侄子一脚踢飞。
“你跟奶奶在家过的年吗?去没去市里买年货?”李悦萍从包里掏出一张红彤彤的优惠券,是点断式的,四行四列一共十六张。
面额从1-5块不等,随用随撕。
“肯德基,吃没吃过?市里人民路刚开业的一家。”
凌霄摇头:“什么鸡?”
李悦萍:“英文名叫KFC,就知道你没尝试过,你想不想去尝尝看?跟咱们这的炖鸡、烧鸡不一样,美国的品牌!”
她指着金黄色的三个英文字母给他看,凌霄只会拼音,跟着读:“可,佛,刺?”
李悦萍叹了口气,又把优惠券收起来了,这次,重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左上被水打湿一个角,她拿搪瓷缸压着熨了,勉强还算平整。
“你妈妈不在家,奶奶不识字,家里没有能主事的大人,老师只能把这事跟你商量。首先声明,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抱着善意和理解的心来听,好吗?”
不知为何她有些焦急,跟念台词一样说完一大段,凌霄没完全看清,但他看清楚了最后两个字的口型。
“好。”他说。
纸上写着一行黑字,是两张个表格。
《全国中小学生教育资源优化申请表》和《庆平市特殊教育人员情况表》。
“这张,喏,都明白吧?姓名、家庭成员、特殊情况……这是国家的最新优惠政策,中小学生中有需要教育优待和特殊照顾的,可以向上打申请。”
凌霄低头琢磨几个空格,指着“特殊”两个字,问:“什么特殊?”
李悦萍顿了一下,指他的耳朵。
凌霄立即把表放下:“我不去聋哑学校读书。”
“你这孩子。”李悦萍紧绷的心弦放松一些,“你看老师。”
“我在看。”
“这个的意思是,如果你需要手语老师,学校可以为你申请这些资源,我也可以跟这个手语老师一起展开一些活动,可能是镇,也可能是县城、市的,明白吗?是针对学校的,不是针对你个人。”
凌霄口齿清晰,说话的声量、音频高度也保持在悦耳的范围内。
“我会说话,能认字,会读唇语,不用学手语。”
他翻到下一页,看清标题后很快不耐烦,把两张纸并排放,食指敲击桌面,像在问李悦萍,你怎么解释。
“我还有一年就上初中了。”
上了初中,就跟孝山小学无关,就算有手语老师,还能跟着陪读到二中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