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原谅我。”
“我不能让你知道,你苦心对抗的是全天下人...与你自己。”
“我不能让你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是徒劳。”
“我不能让你知道,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所以接下来的路,我只能一个人走...”
茶马古道的风又猛又急,何月竹只是稍稍走神,他辛苦画了半天的多张符咒便扑棱扑棱被山风刮起,如乱舞的、断翅的白蝶被吹向夜空。
可不走运的人儿不会气馁,不会放弃,下一次,他会画得更小心。
第173章 榆宁
这个早春的深夜凉风习习,新郎官赤足单衣立在风里,根本想不通他在大婚当夜被一个人抛下是为什么。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哪怕他自认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他的爱人。
第一反应是酒后失言,又惹徒儿不开心了。
可明明早先他们纠缠在床,粗喘着吻对方的鼻息。
明明更早先他收了他的聘礼,温情而感激。
明明早先的更早先,程澈许诺了不再执着过去。
新郎官抬手掐断自己的脖子来清空脑袋里剩余的酒气,但愿是还醉着。
可醒来时,晨曦的微光已经降临,预示新婚的红绸锦缎仍然悬在各处,只是人去楼空。
他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过他们的银杏,掠过他们的花圃,返回他们的小庐,反复深呼吸几次来平复心情:也罢,无妨。
苍山的地脉,也能为他所用。
于是他回到过去,将程澈把他灌醉后所做的一切都收进眼底。程澈果然逃了,带走了木簪,留下了耳珰,藏起他的鞋袜,熄灭所有烛光,最后反锁上大门,远走他乡。
回来后,无端立即誊写程澈绘制的符咒:
“这是...?”
道长上下端详,一惊:小道士本事了。竟能写出一张将神识与身体分离的符咒。
识体分离是极复杂的法术,而构建这道法术的思路无疑是程澈的风格——解法的根基是最简易的基础术式,虽说绕了许多弯路,但四两拨千斤,未尝不可行。
真本事了。
道长笑了一声,却又皱起眉头:
可他无故使用这张符咒进入我的识海,难道...
回想过去一年,程澈三番五次问他究竟和成澈发生过什么。无端难免往那个方向想去:难道他想直接在识海里窥探我的记忆!?
先前还无法确认徒儿究竟想起了多少,可如此一遭,他必定会知晓所有往事。
无端跌坐回床里,握紧身下的红缎被单,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成澈回来了。是喜。
程澈知晓了那些他不希望他知晓的前尘往事。是忧。
更多的,是难以置信:成澈不告而别,才更是不可思议。
成澈最该扑进他怀里,为今生今世的重逢喜极而泣啊。
除非,除非,除非被完颜於昭蹂躏的十年,真的无可挽回地改变了一个人。
无端一拳砸在小庐石壁上,震下不少粉末,而鲜血从他指缝外溢,在他扶壁上楼时,在墙上抹出一道血痕。程澈留下的那束干花就挂在不远处,嗤笑着他的妻在新婚之夜不见踪影。
*
古代交通不便,哪怕日夜兼程,还是在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前后花费了整整一个月,何月竹才从大理赶到榆宁。
没有几个月可活了。但何月竹习惯往好处想,只要他拿到证据,就有信心超度榆宁鬼魂,那么哪怕献出了五年阳寿,他也有好长好长的时间能与无端在一起...
至于他的病情,离开诅咒的根源后,竟在逐渐好转。何月竹不再呕血,甚至腹痛的次数都逐日减少,一个月之后,甚至形似康复。
然而越是如此,何月竹越心烦意乱:他们做了这么多年师徒,虽然时常倒霉,可怎么都没有到死劫的地步。可自从相爱之后,一切便急转直下。就像何月竹与吴端正月初二确认关系,只相安无事到了正月十五,没能熬过春天便被死劫带走。
无端,我怎么能让你知道,你翻山越岭为我寻觅药材,到头来,最好的一味是你我分开。
何月竹到达榆宁,正值仲春。榆宁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榆宁的春风扫过未有山,拂过颂云泊,送来花香与微凉。
呼吸几个来回,何月竹便已泪流满面。他从未想过,被锁在高塔里时成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来。
他站在榆宁关口,自下往上眺望那改朝换代后被反复更换的牌匾,一笔一划早都不是当年的模样。城墙上的士兵也换上了大魏王朝的军服,亦不知如今守关将军是何许人也,或许草原西域各个部族仍有觊觎之心,只是也不再是曾经那尤为嗜血的乌仑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