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竹绕着城墙外围走了许久,抚摸着每一块似乎没有被更换过的石砖,试图找到幼时曾经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怎么会有呢,不是六年,而是整整六百年啊。”
何月竹笑着耸耸肩,终于舍得随着入关商旅进关去。
在成澈最后的记忆中,这里简直是地狱。完颜於昭屠城时,就把他按在城墙上,强迫他睁大眼睛,目睹城中所发生的的一切。
完颜於昭惯用的伎俩:只要你如何如何,我便饶过这个女人与她的孩子...
“啊——”何月竹捂住脑袋,“不想了不想了!快忘掉快忘掉!”
每每想起那些极不愉快的往事,他都试图让自己抽身出当事人的身份,以“何月竹”的视角去看。
否则,“成澈”根本无法像他这样如故地重游般、如闲时郊游般轻松踏在榆宁街道上。
反复摧残,反复重建,榆宁如今仍然是沟通西域与中原最重要的商旅要道。房屋依旧鳞次栉比,人潮仍旧来来往往,只是一砖一瓦、一男一女都不复当年,唯有那条中轴大道,沟通东西,静默承载着悠悠岁月,承载着军队、马帮、商车,亦或是旅人行人,以及爱人们...
回到榆宁,想起的,也不尽是那些糟糕的记忆。还有无端,他们的少年曾经。
适逢身边忽然擦着跑过一对玩闹的半大少年,他们手牵手跑在榆宁大道上,说说笑笑,跑跑停停。何月竹望着他们消失在道路尽头,两行眼泪轻轻落下。
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竹马岁月,再也不会回来。那个无拘无束、潇洒自在,甚至有点臭屁怪的无端小道长,再也不会回来。
正为了阻拦无端堕入未来三百年的深渊——
何月竹轻叹一声: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办正事吧!
司马媛坠楼之前在他耳边说的是:我把父亲勾结金人的证据藏在地道里。表哥,如果你还能见到道长,能不能求他别恨我。
——司马家早于成家多年便在榆宁一带立足,想必那条地道也有多年历史,也是他们在家族危难时才会揭开的最后秘密。否则成澈不至于直到万策尽,才知道司马家修建了地道暗度陈仓。
在去司马府之前,先找个地方落足安顿吧。何月竹随意找了一家客栈,“掌柜的,租三天。”
“没空房了。”掌柜的头也不抬。
“啊?怎么会?”
可乍一看来客栈大堂也不是爆满的模样,倒不如说还有点冷清,帐台上都积了层薄灰。
掌柜看何月竹迟迟不走,便甩下账本,“你以为我骗你不成?外地来的吧,我告诉你,一个月前榆宁所有客栈便都满房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有所客栈问问。”
有所客栈?
这名字...应该和无所观没关系吧。
何月竹不信邪,便又多跑了几家,然而一整天跑断了腿,结果都同出一辙:分明是淡季,客栈却统统满房,且都无一例外建议何月竹到“有所客栈”问问。
“那这有所客栈怎么走?”
“你沿着这条街一直往下走...然后东拐,然后西转,再经过两个南北走向的路口......”有好心人三言两语给他指路。
榆宁每一条街道的走向在何月竹脑海内都如地图般清晰,他立即反应过来,随之便是错愕:有所客栈,六百年前不是别处,正是成府。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不是阴差阳错,也是鬼使神差,他正好也想回成府看看。既然如此,这“有所客栈”怕是躲不过了。
于是何月竹站在六百年前自己家门口,抬头向上望去,院门上的牌匾写着:“有所客栈”。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曾经庄严肃穆的成府如今竟成了客栈。
六百年过去,中间历经无数次战乱,原样的成府早已一砖一瓦都没有剩下,如今的客栈只是在地基之上重建的新楼,可何月竹一时还是陷进了难以言喻的恍惚。
常说物是人非事事休,人是物非,也不大是个滋味。
也罢,这一趟回榆宁本就不是冲着故地重游。
发愣中,小二先出来迎他,“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何月竹回过神,“住店。”
小二为难了,“客官要住店啊,那我做不了主。您得进去问问掌柜的。”
“嗯?怎么你们也没空房了。”
“有是有,可咱家住店不是谁都能住。得先让掌柜看看面缘。”
啊?什么年代还搞饥饿营销。何月竹不明所以:“我一路走来,榆宁所有客栈都满客,不仅如此还劝我来你们家,该不会也是这掌柜的...?”
“正是如此!”小二一拍大腿,“咱们‘有所客栈’的招牌前不久刚刚挂上,掌柜为了招徕客人,干脆把城里所有客栈都盘下了。您说他大不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