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之煞星身上固有的深黑的煞气,何月竹抬手自视,凝噎道:“我......!”
一半恶浊的泥黑,一半凶邪的血红。
这副肮脏污秽的模样,根本算不上是人了。
用一滩发臭的烂泥形容,都算得上奢侈的美喻。
“呕——!”
何月竹腹部抽痛,沥出一滩鲜血,再定睛一看床上,是幻觉。
他顿时被抽空力气,踉踉跄跄坐回桌前。
新房的床安在道长特意算过的风水正位,有助延年益寿,缓解心情郁结。
可原来徒劳到现在,道长始终不知自己便是害得挚爱身患绝症的本源。他仍然大醉不醒。毕竟何月竹特意挑的是大理最烈的酒。
何月竹闭了闭眼,心里有数:再这样待在诅咒根源身边,我怕是,没有几日可活了。
所剩不多的时日,我该怎么办。
认命吧。不如一了百了,待在爱人左右,走完最后一段路...
——如果他不是何月竹,一定会就此颓丧。
何月竹挺身站起:
一切都尚未到绝境,一切都尚可挽回,我要振作!
天下人的厌恶让我成为煞星,榆宁人的诅咒则是我一切灾厄的根源。说到底,都是误以为我降敌叛国。
所以,只要我找到足够证明我清白的证据...!
何月竹顿时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他端起一盏龙凤红烛,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地板,逛了一圈小二楼。
二楼很小,一间卧室、一间书房。
何月竹又沿着狭窄的小楼梯来到一楼,有他们从未来过访客的客厅,以及小后厨——所有美味点心与苦涩中药的诞生地。
其实他也不知无端是从哪儿找来的这栋小庐,后者把他带到大理时,小庐已经出现在了这儿,只是大门紧锁,破败无比。
何月竹想,无端说过,他曾经替我走遍了大江南北。想必是在某段时间他“打发时间”修的小庐吧。
亦或是他曾经帮助小庐的主人超度恶鬼,最后便得了这栋建筑的使用权?
不论如何...这栋小庐,是他们这三生三世第一个真正唯有彼此的
何月竹还记得初到小庐那天,他特别开心,绕着小屋子前前后后转了三圈,回来时无端已经用法术吹干净大部分灰尘,而他便在窗台上晒了一捧洱海边摘的小野菊。
何月竹又回到二楼,无端仍然醉着睡着。
他淌过猩红色的诅咒,尽力接近爱人身边,倾下身子深深吻了一口。
夫君,但愿不是永别。
*
无端恢复清醒,是在大婚次日丑时的尽头。
本该通宵达旦燃烧的红烛被尽数熄灭,夜色深黑寂静得看不出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
洞房过后,新郎官身上一片赤裸,却被服服帖帖盖在被褥下。只是本该有妻依偎的臂弯里空无一人,且身旁枕头没有凹陷的痕迹。
“阿澈...”
无端立即坐起要下床,可他的衣物与鞋袜如同被某人刻意藏起般不知去向。
他摸了耳珰又唤:“阿澈?”
他的呼唤回荡在小庐上下。无人回应。
他心急如焚,随意套了件单衣便赤脚踏出门去。只怕程澈又是为了不吵他而跑去屋外呕血,却发现小庐大门与院落正门都上了锁。
自然拦不住他,可道长却在施法时手抖了两次,更因心绪紊乱而失败三次。
熄烛、藏衣、锁门。程澈从未做过这些。
简直是料到他会醒来,刻意拦住他。
无端的心脏骤然跳得飞快,醉酒对他而言,就像把他剥去所有修为,随意丢在记忆的某个断片上。所以胡言乱语,都是彼时彼刻的真心话。
他第一反应是:该不会酒后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该死...”
无端立即取出风水罗盘,拨上程澈的生辰八字,试图找出妻的方位。
静谧的洱海湖畔,除了风拨微澜,只剩指针转动的噪音。
无端额冒冷汗凝着,却见指针如无头苍蝇般不知该指向何处。
怎么回事。
道长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力度几乎要把罗盘掐碎。
程澈走了。并且是刻意将他灌醉,藏起他的鞋袜,锁上里外大门,甚至下了一道隐匿踪迹的法术。
是不想让他去追。
就在新郎官将风水罗盘整个砸向院墙的同时,何月竹已经搭上了离开大理的马队。
坐在装载马草的木车厢里,他一张一张画着辟邪符,等一下他要给每个马队成员都发一张的。
画着画着,眼前却难免浮出吴端曾经手把手教他画过,“过去你也是个声名远扬的小道士啊。”
小道士闭了闭眼,任泪水轻轻落在手背。
臭道长。
你不告而别一次,我也不告而别一次,这样便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