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手提一盏纸糊灯笼,腰后别一支白毫拂尘,独自沿着山路缓缓走来,如指路石上凿刻的路头神像般形影孑孓。而那纸灯笼里的光焰竟是诡谲的青色。
同时道长漆黑的眸子从上挑的眼角盯着成澈,有一种风轻云淡且不怒自威的傲慢。
他皱起眉头,“啧”了一声,“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成澈目迎道长缓缓走到身边,笑道:“你来得也早呀。无语道长。”
而无端提着纸灯笼的手骤然一抖,如果不是提着纸灯笼,他会抄起拂尘给成澈脑瓜子来了一记爆栗,“别这样喊我。”
“那喊什么呀?”
“该喊什么你自己清楚。”无端抱着一丝希望暗示他。
“小道长,如何?”
“…随你。”
“那——”成澈跃到无端面前,“小道长。”
道长与他年纪相仿,还打过照面,成澈初次跟着无所观历练的紧张便消了不少,“小道长叫我阿澈就好。”
“成公子。”
“阿澈!”成澈很执着。
“成公子。”
“阿澈!”
“成公子,劝你废话少说。”
“...好吧。”道长的冷漠让成澈也不好坚持了,看了看天色,不过刚过丑时中刻,“小道长,其他道长什么时候到呀?”
而无端一言不发,提着灯笼转身往山里走去。
成澈连忙跟上,走在他身后一步远,“小道长,你怎么自己走了,不等他们吗?”
纸灯笼火光摇晃着,“不等。”
“那…真人说的那位主持超度的道长也不等吗?”
“是我。”
“啊…?无所观最厉害的道长…是你?”
“不然呢,是那群只会碍手碍脚的废物吗。”
成澈反应过来,“小道长,你来这么早,该不会是想甩掉他们自己上山吧。”
“也包括你。”
“……”成澈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他紧紧跟在无端身后,拍了拍胸脯,“我不会碍手碍脚的。”
但看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想到今夜的历练居然只有他和道长两个少年,不免紧张起来,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无端顿住脚步,“若是怕了,现在回你的成府还来得及。”
成澈将手搭在剑上,咽下不安,“我不怕!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道长嗤笑一声,“那走罢。”
这条进山小路窄小崎岖,但一路通往未有山植被最繁茂的深处,车马不通,但极受药师、樵夫钟爱。脚下的羊肠小道便是由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徒步踏出来。
灯笼的冷光与火把的暖光在夜风中摇摇曳曳,交融成近似日光的颜色。不时有窸窣怪声在耳边响起,是动物在林中快速奔过。风中除了春天的露水,还弥散着一股令人喉咙发痒的苔藓味。
不时有枝桠挑起成澈发丝,或蹭着脸划了一道尖锐过去。
“嗷。”成澈就痛。
无端回头看成公子,火光映出的成澈迷迷糊糊的,“一看就没走过山路。”
成澈摸着脸上伤口,脸颊微红,“是我缺少历练,让小道长笑话了。”
无端转回去时以很低的音量叹了一声,“小心点。”
而拨开枝桠的力度不动声色大了些。
行走夜路,两厢无话,实在让紧张的人更加紧张。
成澈试图打破沉默:“小道长,这个时间上山有什么讲究么?”
无端的声音阴阴幽幽,“因为鬼啊,最爱在这个时辰出来游荡。”
“……!”成澈当即左顾右盼起来。
“左右看可以,但千万别回头…...”道长把音调压得更低,“毕竟有东西在你身后。”
“啊?”成澈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和道长贴得近了些,“道长…什么东西在我身后?”
“饿死鬼。你一回头,它就把你剥皮抽筋,生啖骨肉……”
“真的?”成澈又轻易地信了无端,“我不好吃的!”
“你别和我说,和它说去。”
成澈小心翼翼,“别吃我,我不好吃的。”
“大声点,这么小声它怕是听不见。”
于是成澈的呐喊回荡在山林里:“我不好吃的——!”
不好吃的——
好吃的——
吃的——
这回音成澈自己听着都觉得是奇耻大辱,“道长,它走了吗?”
没想到道长竟哈哈大笑起来,“成公子,你怕成这样,还是打道回府罢。”
成澈在他肆无忌惮的笑声中明白了过来,“道长你吓我?”
“嗯。”
“你吓我!”
“对。”
“我——”我忍。成澈捏紧拳头,隔着空气对道长后脑勺挥了一拳。小不忍则乱大谋。
无端笑他:“公子你这样娇贵...”
成澈气呼呼打断他,“我才不娇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