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仍然身处结界吗。才会在明晃晃的晨曦中浮出那人步伐轻盈、悦然浅笑的模样,好像在劝他就算是鬼也别那么残忍。
可你呢?又有谁会对你温柔?
近在咫尺,伸手却不能及的那个人笑了,他说,没关系,都没关系。
“阿澈...我......”想知道你的姓名,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
进门前,吴端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门板,试图把它们好好固定住。
左右看上去是一扇正经木门了,但轻轻一推,它们又向后倒去。徒劳。
吴七狗被门落地的震响又惊了出来,他看着正俯身准备重新抬起两块木板的吴端,到嘴边的“刚刚那是鬼吗?”、“怎么天气一下变样了?”、“您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全部咽回了肚子。
——虽然年轻,但他多少是有情商,也知察言观色的。现在的道长,尽量往好处形容也是“失魂落魄”。
吴端指尖顿了顿,摸出那枚珊瑚红玉抛给吴七狗,“没你的事了。”
吴七狗麻溜接住,用衣袖擦了擦,啧啧称奇,直呼:“谢谢大人。”他笃信眼前这位道长绝对不是一般人,他也不想放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结识神仙大人物的机会,“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差遣小的。”
但吴端没有理会他,径直走进了里屋。
那具尸首仍然安静躺在床上。结界里升高的温度似乎让他无声中变得更糟。吴端放轻脚步走上去,握住盘旋在男人上方的小黑虫,放进掌心碾死。但很快又有不知何处的黑虫聚了过来。
徒劳。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年爱人会用最后一口气求他立下那句冰冷的誓言。
——求你,不要找我。更不要费力救我。
可这么多年,你伶仃一人。
吴端摘下窗檐边束着的一捧干花,抱起爱人往屋外走去。
如果有朝一日还能重逢,我想唤你新的名字,然后亲口问你,过得好吗。
如果那时你仍是摸爬滚打活着,我宁愿背誓,我会倾尽所有救你。直到一切变成徒劳。
第72章 我能给你的一切
吴镇明坐在私家车后座,母亲给他的信封里满满好几叠外币现金,还有一叠白色纸页。想必就是他身上这条血脉的祖宗,吴七狗的手札影印件。他根本不想搞明白家族为什么要供奉那道长,然而距离轮渡口还有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他百无聊赖,便打开来看。
手札开篇第一句即是:“我爹给我取名吴七狗,还算有点故事可讲。”
“我是家里老七,却是唯一一个男丁。我娘把我生下来,我爹那是高兴得不得了,重金请了个道士算我的命数,道士竟然说我是阴尽大阳体质,也就是阳气过盛,这辈子注定散财散运。
我爹急了,就给我取了个贱名,再把我送到师父那深山老林里学赶尸手艺,想用尸的大阴,破我的大阳。
可我爹的算盘最后还是打空了。我吴七狗真活成了一条狗,任人宰割,任人鄙视的烂狗。
我整个前半生都是一地鸡毛,一塌糊涂。凭我自己,恐怕只做对过一件事。
但偏偏就是这件事,改变了我们整个吴家衰亡破败的命运。
就是那天道长赐我珊瑚红玉,我没有走,而是留到了最后。”
一百零六年前。
天寒地冻,旷野覆着不见边际的厚重白银。
吴端抱着男人与吴七狗擦肩而过时没有看他一眼。也丝毫不在乎赶尸人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
五天六夜的赶尸几乎耗光了吴七狗的阳气,他拿到珊瑚红玉,本是想立刻溜之大吉回去享福,但盘算一阵后还是没走。
他心里清楚得很,男人岌岌可危的身体已经等不到道长找人定做棺材了。如果再不入土,甚至难以保全为人最后的体面。
可惜没有姓名,没有棺材,没有亲友,没有葬礼,注定只能草草下葬。
吴七狗更清楚,道长心如刀绞。毫无疑问,今天给他遇上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一个讨好道长的大好机会。
于是当道长抱着尸首往村外走去时,吴七狗默默跟在后面。感觉道长没有驱赶自己意思,便掏出了铜钱状的一叠纸钱——做赶尸人都得随身带点——往道路两侧撒去。多多少少做点起灵的样子。
吴端没有说什么,任他折腾。
那个人喜欢热闹。那么他也喜欢。
吴端抱着熟睡的人儿最终走进附近一座山峦深处。
正是腊月时节,赤梅开得漫山遍野皆是,苍古而清秀,星星点点汇成红流。红流又卷起白色的浪。
昨夜的白雪积满枝头,刺骨与严寒裹覆红梅,分明是夺之性命,却惺惺作态仿佛缠绵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