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香关切道:“言公子一个人打理铺子,真的不要紧么?”
“不要紧,我本就习惯一个人。”言如青侧目见朱门内里,恰好看见颜筠谦着一袭白衣徐徐向他走来,沉默了半晌,又添了一句,“想来,重新适应一阵子也就好了。”
一个人还能不能住得惯,言如青自己也不清楚。
“师父。”颜筠谦轻快地走到言如青面前,想说的他已和家人交代完了,此时无物一身轻,走得竟比言如青还干脆利落。
“你善自珍重。”言如青自知多说无益,也不知这一别要何时才能相见,“若是得空,寄些书信来也是好的。”
颜筠谦仿佛浑然不在意此行真是龙潭虎穴,少年脸上的笑意明媚仍旧,笑道:“那我每日都写。”一听就知他是认真的。
虽然言如青同稚景做了买卖,但到底口说无凭,她究竟会不会护着颜筠谦还须两说。
老皇帝之心本就昭然若揭,居然还把颜筠谦叫去宫中做采阴补阳的娈童假以美名,赐了一个“起居郎”的官职。
倒是好,再上不得台面的烂事,也能堂而皇之变成天经地义的了。
“你此去就什么都不带?”言如青长叹一声,该说的都说了,只能随口问起颜筠谦这没由来的肆意洒脱。
颜筠谦无所谓道:“没什么值得带的。”下意识地抬手,将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
今日他头上不再是玉冠束发,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毫不起眼的粗麻发带,言如青自然认得,那是他的物什,开坛做法那日给了颜筠谦,自那以后便忘却了。
“你还留着它?”
颜筠谦轻轻摩挲着发带,仍旧笑笑:“师父说过,要赠与我做念想的。”
那发带原还见得些许灰色,又不知洗濯了多少次,如今褪得半分颜彩都没有了。
干净是干净,不过和顺滑飘逸压根沾不上边,只是恰好占了些“白”,勉强能衬得上颜筠谦一袭云锦白衣。
恍惚间,言如青好似又能看见那一日的颜筠谦,少年身姿挺拔,迎光离去,眼中蕴着敬慕、无奈和细碎的释怀,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什么心绪?言如青难得想细究下去。
颜筠谦的声音虚无飘渺,似从天上仙宫飘来,一时真不知他是误入凡尘的谪仙,还是深受仙箓之恩的凡人——
他说,我与仙人互抚顶,结发应得共长生。
言如青的思绪顷刻百转千回,似有一瞬抓住了什么,终究什么都没有,回过神来时眉宇间还隐隐发酸,不甚清醒。
颜筠谦见状关切上前,言如青只说是抱着墨池有些透不过气来,结果便是墨池又被颜筠谦倒着撸了一把背上的毛发。
“喵呜——”墨池但凡能说人话,开口第一句定是骂颜筠谦的。
颜筠谦临行前挑开车帷一角,顾盼神飞,含笑道:“师父若是想我,不妨邀我入梦。”
“好。”言如青浅笑着应下。
言如青怎么也想不到竟会一语成谶。
他在药铺忙活了一整日,天幕渐暗时就已困意袭来,算清了今日的账就沐浴歇息了。
只是躺在床上也不得安歇,躺在床的里侧,和烙饼似得,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不止今日如此,最近不与颜筠谦睡在一处,总要干躺许久才能入眠。
按理说夜间黑猫最好动,只是墨池执意要陪他,撵也撵不走,团作一团压在言如青的被褥上,尾巴有以下没一下地拍打他的手臂,比起玩闹更像安抚。
言如青闭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睡着了片刻。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真在言如青身上灵验了一回。
只是梦见的东西都支离破碎,最后真正记得的就那一星半点。言如青醒了好几回,每次都兀然起身,把墨池吓了一大跳。墨池皮毛竖起,却不乱叫,见四周无恙再轻轻蹭蹭他。
后知后觉,言如青背后都是湿黏的冷汗,松开握拳的手,连手心都不是热的。
一开始还记得梦见了什么,可耐不住断断续续的起身,又一次次睡下去,后来就愈发糊涂昏聩了。
最后只记得模模糊糊的画面,似乎捡到颜筠谦那夜也做过相仿类似的梦。
梦中人是少年模样,被模糊去了面庞,只依稀记得那白如雪的一头银丝,赤如血的一双丹眸。
丹与白把少年一分为二,真是干净到一尘不染,半分杂念也没有,见到是言如青便绽开了一抹懵懂的笑,轻轻唤他:“仙君。”
少年如烟似雾般环上言如青的脖颈,他凑得那般近,微微泛白的睫毛像羽扇似的剐蹭着言如青的鼻尖,痒意传来,真实得不像话。
言如青还想从梦中抽身,却只觉得身上倦怠,连动动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他希冀着墨池能把自己弄醒,此时倒成了无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