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得不快,可言如青初见稚景时的厌恶感又频频袭来,愈靠近大殿便愈演愈烈。
大殿正门仍旧紧闭,不见里面的神像。
“咳咳……颜小少爷……言公子?”
才立定站好,忽然听得有人叫喊。声音不大,颜筠谦与言如青同时侧目,定睛一看发觉居然是季玉卿。
侯府与国师府地位不相上下,靠近些也是理所应当的。季玉卿也不是一个人独行,乌苍默默地扶着他,与言如青扶着颜筠谦如出一辙。
祭祀本应肃穆虔诚,无论是咳嗽还是随意言语,都是对神不尊。这是皇上旨谕,若真被追究起来,禁闭革职都算轻惩。
只是颜筠谦不在意,甚至连季玉卿也不在意,两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小声聊了起来。
言如青不知为何两人的底气便这般足,尤其是季玉卿,他是与天地阴阳打交道的人,没理由这般反常。
季玉卿温柔地笑道:“看来颜小少爷也破格了。”
颜筠谦叹息一声:“彼此彼此。”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倒也没错,两位少爷都病的都不轻,有人扶都摇摇欲坠,更莫要说没人扶了。
忽而听得皇帝仪仗驾到,鼓乐歌辞乍起,彻底断了这二位主子想闲聊的心思。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缓缓推开听珠阁大殿的门扉,入目便是一尊必应娘娘的金身神像——
檀香四起,缭绕氤氲如紫气东来。祂肆意而坐,一手执折柳意在普渡凤鸾众生,身后更有成千上百只手交叠纠缠,如同舟形背光,映出一双琉璃眼中的慈悲怜悯。
这就是必应娘娘。
言如青眉心酸胀难忍,扶着颜筠谦的手都往下落了落。
“师父不舒服么?”颜筠谦自然察觉了异样,在他耳畔低语道。
“不碍事。”
皇帝年迈,光是祭祀迎神都花了许久。奠玉帛这项仪程也必不可缺,随着皇帝一起三跪九叩,竟就已经去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这年过花甲的老皇帝要累得几度晕厥,叫言如青心中又是一顿茅塞。
“祭祀大典本是由三皇子代劳的。”颜筠谦同言如青说起了悄悄话,“他尚在禁足,宫中又无别的皇子能胜任,众亲王远征,只能皇上亲力亲为了。”
言如青几不可见地颔首。
熬过了前两个仪程,化繁为简,便是献礼了。
礼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管乐不断,此起彼伏,一声压过一声,竟似在道喜。言如青眼睁睁看着一口玉棺似轿,棺椁盖上一层红布不见内里,被八人抬着送入大殿。
纵然乐声嘈杂,可也掩不住棺内接二连三的撞击声与呜咽,最后化成了一声凄厉的惊叫,竟把几个抬棺人都推翻在地。
玉棺重重地摔在地上,吓得管乐骤停。红布飘落,能察觉到棺内之人在负隅顽抗,却怎么也甩不开棺板,只得认命似的没了声息。
言如青本还搀着颜筠谦,看着只觉得于心不忍又无能为力,心头猛然被揪起,连何时被颜筠谦握住了手都浑然不知。
闹了一回也改不了已定的命数,整顿一阵后还是又封上了红布,连人带棺一起被抬进了大殿。
抬棺人出了差错,放下棺椁便双股直抖索,都害怕自己掉脑袋。只是无人敢多言,也无暇问责,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殿内的那尊神像——
必应娘娘眼中涌出一汪血泪,一颗一颗滑落下来,汩汩流淌,滴在手中那一支折柳上,鲜红刺目。
第二十八章 、信邪
听珠阁霎时静得出奇。
老皇帝望着这奇观哆嗦不已,扑通一声长跪下去,冕旒飞甩,仰头颤颤巍巍地道了一句,“神象突现,天佑凤鸾……”
苍老的声音蹒跚在大殿内外,促使群臣也纷纷下跪叩首,跟着喊了起来,仿佛人人安魂定魄,意气高昂——
“神象突现,天佑凤鸾!”
“神象突现,天佑凤鸾!”
……
众人皆跪,言如青也不得不搀着颜筠谦跪下。
他无暇理会颜筠谦这会儿不成体统,正和自己十指相扣。
言如青的气息陡然急促起来,他此时一心都悬在神像上,也终于明白了颜筠谦所说这必应娘娘“邪”在何处——
他看得真切,不仅是神像的眼眶中渗出血泪,洗去双眸的慈悯,祂背后成千上百条手臂竟倏然扭动不止,似乎遑急地想把那口玉棺拢到怀中,瘆人无比。
却也仅那一刹,转瞬又犹如幻象般消逝不见了。神像背后千手仍如舟光尽显神性,徒留面庞上两道暗红干涸的血痕。
言如青一时也顾不得礼数,头几不可见地侧了侧,轻声问道:“你看到了么?”
“看到了。”颜筠谦明白言如青所指何物,用气音短促地回,“手,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