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无所谓其他人,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言如青身上。他将一切尽收眼底,可仍只是匆匆一过,并未激起半分波澜。
他明白,如今丹炉中阴阳交混,他已成赤子,可自己却并没未生出道心。
此时的他就和最初的太清天尊一样,不过是一具没有道心的躯壳。
可赤子不在意,他也不需要寻求什么道心。
大道似无,他已得道。
他默默凝望着言如青,看着守在丹炉前寸步不离的仙君离席片刻,少顷又在炉前落座,赤子明白,他们俩又要对视很久了。
只是不多时,那熟悉的红衣公子抱着只黑猫,也自说自话地跟了进来。
言如青起身,只是视线还投在紫金丹炉上,神色淡淡道:“上仙还有何指教?”
“阿青,没人说过你装得不像么?”
赤子见言如青神色一滞,反问:“上仙指的是什么?”
月老慈爱道:“老朽想说,有心之人要装作无心是很难的。”
“……或许吧。”赤子看着那张冷冰冰的脸孔上化解开一抹笑意,似是真沾染了些凡尘的质朴,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您。”
“这个……给你留个念想。”月老从袖中摸出往缘镜递到言如青面前,嘱咐道,“过往已成云烟,你那徒儿分不清,你这做师父的可不能也溺进去了。”
仙雾氤氲,赤子贴着丹炉的壁,化作仙风想要听清言如青会回什么。
“上仙说得是。”
言如青说得极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明知道回来了也不是原来那个,我却始终觉得……也总好过没有他在世间。”
总好过没有他在世间。
丹炉里乳白色的灵力中有两颗赤色的点,尚能被称之为赤子的“眼”。他眼瞳颤了颤,终是什么都没说。
月老听罢叹息一声,只道了一句“好自为之”,抱着黑猫便化作一阵清风离去了。
……
赤子望向言如青手中的往缘镜,那巴掌大小的铜镜中不断轮放着谁与谁相守相爱的情形。青年倚着丹炉,似已进入了镜中幻境。
镜中一白一青两道身影从相爱相守到相欺相瞒,从悖迹、悖离到悖心,连仅剩的爱意都要消磨殆尽了。
后来画面一转,铜镜的碎片被谁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身下之人的额中,嫣红的血几乎要将铜镜一并吞没,可以预见言如青当时受了怎样的苦楚。
赤子竟不想再看言如青被自己前身搓磨的情形。
冷面冷心的仙君倚着丹炉,再抬头时,天光渐渐没,一天又要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言如青嘴唇嗫嚅,似是说了什么。于是赤子贴着炉壁侧“耳”去听,听那人自嘲似地道:“明明是我有错在先,我却还希望他能不计前嫌地爱我。”
……
“……筠谦,我也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抱着臂,不停揉搓着腕上的红线,脆弱到好似一个占了天尊身体的凡人那般无措,过了半晌,抑着嗓子道,“可我何德何能做能与你相守一生的人。”
两人隔着丹炉相贴,好像心上突然被淋了几滴冷水,点滴在心头,只剩下无尽的怅然。
赤子好像能听到言如青的心跳声,声声如擂,愈来愈大,落入耳中越来越清晰——
后知后觉,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赤子的胸膛狂跳不止,仿佛有什么遏制不住的东西马上就要溢出。
他捂着胸口,想将那莫名流动的情愫塞回体内,诡异的情愫却从指尖全部漫了出来,如丹火一般柔柔缓缓地裹住了他的身子。
他的视线至始至终都落在言如青身上,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他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他记得,因为他至始至终都是言如青以清浊为底色在丹炉中炼成的仙灵,当然什么都没有忘记过。
他想忘记,可仅是看着言如青,看他恸容、见他难过,更是心疼得肝肠寸断。
赤子拟造天地自然而生,而独属于他的天地自然,一直都在眼前。
……
“我不行再让如青受到伤害了……如青也不想让我面对从前的事。”
已成赤子的颜筠谦喃喃道,“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记得。”
起码现在不能。
他出丹炉后仍会带着与言如青连在一起的神印,有些蛛丝马迹都逃不过言如青的眼,
倘若他什么都记得,届时一摸往缘镜就会被拆穿,瞒是瞒不过的。
炉中丹火仙雾朦朦胧胧地绕在他周身,他望着那只着青灰的仙君,眷恋似的挥出一缕越过炉间缝隙的仙风,翼翼小心地抚了抚言如青的脸颊。
他最后仍凝望着言如青,主动舍弃了从前的一切。
……
“如青,倘若这一次我仍会爱上你……你我各进一步,前尘往事可否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