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筠谦敛下目光,重新躺了回去,待放松地躺下才认真道:“如青放心,我不做什么。”
言如青应了声,脸朝向他侧躺着。他稍稍平复了心绪,看着颜筠谦一双红眸亮如鸽血,始终没有要睡的意思,轻声说:“你从前要是这么看着我,就是说明你还不想睡呢。”
颜筠谦往言如青怀里挪了挪,揽着言如青的腰笑道:“我现在也不想睡。”
若不是也按人间日夜照搬回了仙界,这床根本就派不上用处。
人是不得不睡,成了仙还睡什么呢?说到底不过是睡个乐趣。想着睁眼闭眼都能看到想见到的人的脸孔,仅此而已。
“你到底是怎么恢复记忆的?”言如青捏了捏颜筠谦的脸,一捏就上瘾似的停不下来。
他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秉承着那张十八九岁的脸,青雉又带着些说不上来的成熟,一张软和好揉得很。
言如青捏的力度很轻,又道:“你一开始触往缘镜的时候,镜中什么都没有。”
往缘镜中空白一片,就说明已成赤子的颜筠谦是真的没有过往。
“啊……我一开始确实什么都不记得。可如青亲手帮我束上那条发带以后,我就突然想起来了。”
颜筠谦摸上言如青的手腕,抚了抚那根熟悉的红线,怕他不信,末了还添一句,“真的。”
言如青看了一眼腕上的红线,道:“许是红线和发带承载了些我们两人回忆的缘故。”
“其实发觉如青没忘记我的时候,我就记起来了……只是这个说来话长。”
颜筠谦默了半晌,突然道,“……如青,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直到最后一刻。”
“我知道。”言如青仿佛投身进入了那双赤瞳之中,他看着那一大块澄澈的鸽血石,从中映出了他冷淡的脸孔,“你一直都在看着我。”
从前的颜筠谦一直都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爱也好、恨也罢,自始至终,少年的目光都只落在他的身上。
“你不知道。”颜筠谦笑着摇摇头,“如青,只有这件事你不知道。”
言如青心下一惊,问:“难道你在丹炉里时就……”
“对。”颜筠谦笑道,“因为身为赤子的我突然发现,如青没有忘记我。”
……
阴阳清浊,此消彼长,从仙境来,往人间去。
时光回溯,炼丹炉的火舌将颜筠谦吞没的那一日,紫金的炼丹炉呼呼地朝外吐着白烟,本该滚烫的焰火宛如爱人温暖的怀抱,柔柔缓缓地包裹住了颜筠谦残破的身躯。
清浊二气犹如抽丝剥茧般从他体内脱离,可他仍睁着眼,想透过烈焰看清了言如青的脸庞——
原来那一张清冷到不可一世的脸上,原来也会为了谁露出心痛到难以自抑的神情。
“如青,你为何哭了呢?”
少年一副精致残破的皮囊早已在焰火中缓缓化为灰烬。
“筠谦……”
他听到言如青唤了他的名。
最后一声“筠谦”落耳,颜筠谦只觉得心中最后一丝恨意也被烈火吞噬殆尽了,惟剩下释怀和坦然。
他用尽气力,最后一缕尚有灵识的清气代替他的指尖抚平了言如青紧蹙的眉,捻去了言如青为他而留的泪。
颜筠谦从不后悔自己爱上了言如青。
肉身尽毁,那一根系着少年无数执念的发带便飘离了丹火的炽热,带着他最初那一份无暇的爱,落到了那一身灰袍的仙君脚边。
最后的最后,炉顶合、丹火旺,清浊二气在丹炉中无声地纠缠交织着,一切又好似命定般回到了最初。
……
所以冷心冷情的太清天尊失去了道侣,好像满盘皆输了。
丹炉里的赤子望着那人孤寂的背影,平静地下了定论。
炼丹炉盖与炉鼎中间的那一条窄缝,再一次成为了他窥探外界的轩窗。
他知道言如青是谁,是天地自然化作的仙灵;他也知道自己是谁,是在丹炉中拟炼自然化作的赤子。
他还知道,言如青曾是他的道侣,亦是伤他最深的人,于是他热烈地爱着、恨着,和言如青纠缠着,直到他投身入炉的前一刻。
真无趣。
赤子看着那一抹质朴的灰色又在丹炉前落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的脸庞,这样想着。
赤子其实早就可以从炼丹炉中一跃而出,可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而且是他故意忘记的。
万物归为自然,天地间灵力都能凝于他指尖,有什么是他不能记起的呢?
这世间一切对赤子而言都太无趣,根本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做的。
所以他打算重新想起来。
丹炉内的清浊二气都任由赤子搓圆捏扁,他捏着清浊混杂而成的灵力,看言如青高坐在玉座之上,有时带着黑猫墨池,有时候又与年轻的月老一起说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