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成煜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移去了别县。
他躲躲藏藏了许久,深知自己没有安身立命之所,亲朋好友皆被牵连,如今连寄人篱下都做不到。
瘦弱的少年拖着身子一路南下,偶尔遇上热心肠的妇人看他可怜,便给他一口吃食,再给他套上一件干净的布衣裳。他从不白白受人恩惠,即便接了别人的好处,也要在好心人的手心里留下几个铜板或是一点儿碎银子作为交换。
只是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乞儿如何能向前朝重臣——甚至向当今圣上报血亲之仇?
他明白,自己首先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李成煜收起在集市上买的匕首,无动于衷地擦了擦脸上已经凉下来的血,反手划开了困在自己腕上的粗布,熟练地搜刮了猎物房间里值钱的财物。
他在窑子里的小倌馆旁蹲了多日,谁是真有银子、谁是打肿脸充胖子都看了个一清二楚。眼前这米商的儿子脑袋就不怎么灵光,趁着自己父亲在外跑生意便在风月之地鬼混了好几日。
李成煜不过是看准时机和这肥头大耳的男人搭了几句话,这贱东西一听到自己无处可归就起了歪心思,还把他连哄带捆地绑到了府上。
……
后果就是这样。
李成煜晃了晃床帘子发出几声动静迷惑屋外的家仆,擦了擦脸上已经冷下来的血,快速搜刮着屋内的金银细软又裹了身锦缎的长衫,最后从那死人的脖子上拽下表身份的玉佩,摸黑逞着风高便翻墙逃了。
“呼.……”
李成煜跑的飞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过耳风声呼啸,背后的笼火鬼哭狼嚎着簇拥而上,他早摸透了小路,不慌不忙地拐了两下就甩开了家仆,三两步爬到高树上静候天明。
恐惧、愧疚和羞惭,都是他抛在身后的东西,从他逃出家的那一夜就被火舌吞没得一干二净了。
为了活下去,李成煜只能不停地往前。
而他最清楚,行走世间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李成煜继续往南,跑到下一处县里时已经套用了偷来的身份,从乞儿变成了异乡的贵公子。
他身上的银两不算多,但借别人身份到处以骗行商已经足矣。逢人问起他便说家在偏郊北境,是去京城做做生意、寻寻亲的。
李成煜赏人办事都出手阔绰,说话办事都有凭有据,即便交不出货,但就凭那浑身高人一等的傲意便无人敢怀疑。
他面上并无半点心虚可言,行骗的生意也做得直白。不过是把东边的供货商称作是自己的家业,叫西边的商铺去卖,自己做了个中间人而已,简单却屡试不爽。
他从偏郊骗到县城,最后踏入国都城门的时候已经衣冠楚楚,人脉和金银都赚得盆满钵满,连身份也换了又换——
跪在天子面前时,李成煜已经摇身一把自己包装成了前朝的皇商之子。
当今圣上不昏却庸,治国大多只得听从臣子之谏,抵不过前朝官官相护,就算是泱泱大国也有了空虚疲惫之态。
“陛下!国库空虚,万民苦之。家父在先皇过世后便告老还乡,如今见北境偏地百姓困苦,于心不忍,特遣微臣前来叩见天子。”
李成煜虔诚地跪在天子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拿出一件伪造的信物呈了上去,“微臣对陛下忠心不二,行商谋利只为圣上,微臣深知君富才能民富,此生唯求国泰民安便足矣!”
他说得字字铿锵、句句在理,与年轻的帝王对答如流,连治国生财之方也说得头头是道。最重要的是:青年眉宇间得天独厚的孤傲便是予人最好的定心丸,便是皇帝也没来由地敬了他三分。
他不过在天子面前信口扯了几个谎,便真的成了当朝为君王敛私财的皇商。
“谢主隆恩。”
李成煜煞有其事的谢了恩,他跪在微凉的地上,起身时瞥见天子遮面的旒冕微晃,没由来地心中一恸,本能地觉得那东西漂亮。
即便地位上受制于人,李成煜也从不低眉垂眼,一身傲气永远坦荡地在眉宇间流露。从乞儿伪装成商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大多都带着侵略和鄙弃,再后来便慢慢化作了怜悯和讨好。
无所谓,李成煜根本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只是纯粹地厌恶旁人的目光。
因为无论是好是坏,任何人都没有“评价”或是“议论”他的权利。
而他正在慢慢攀上这种权利。
李成煜确实说一不二,为充盈国库,行商经商全都亲力亲为。
不出一年,京城及周边大大小小的烟酒铺、赌场、柴米油盐坊、绫罗绸缎庄,凡是有门面的铺子全都被他参合了一脚。
有当今圣上为他站台,根本无人敢怀疑他的皇商身份,只知道来了个惹不起的贵人,既是为皇家办事的,那要供货就只管供货,要让利就必须让利,心里一点怨言都不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