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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你一句我一句地胡扯着,战贺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揩了揩眼角的泪,惊喜地唤了声“是吗”,欣慰地瞥了自己一眼,口中还念叨着“苦了一辈子总算是有福了”诸如此类的话。
再后来,他看到那矮小黝黑的男人笑呵呵地回来了。男人先问了声旁人为何自己还没有跟着李成煜走,听到解释后也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即战贺颐又听到旁人劝他爹趁着年轻时再多纳几房妾,免得将来没子孙延续香火。只有听到这话时男人才来了劲,一双手在纯金的拐杖上搓来搓去,仿佛是真担心自己后继无人。
战贺颐歪了歪头,麻木无感地听了许久。他没戴书生帽,也不知那帽子被放到哪里去了,脑袋正嗡嗡地作响。
他眼下只知道自己身上有些冷,嘴唇也被凉风拂得干到起了皮。哆嗦着咬了咬下唇,竟察觉不到一点儿疼。
若问世间有什么恒古不变,或许答案也只有人心贪欲了吧?
他现在竟由衷地感谢这些人,感谢这些人从未改变,好让他离别之时心中并无一丝愧疚。
“……谢谢你们养育我至今。”
战贺颐撩开长衫,“噗通”一声跪在了土路中央。尘烟肆起,他脸色苍白地对着那些贪婪的恶鬼们一叩首,断了自己对亲缘的最后一点念想,“这份恩情,今日便两清了。”
他给出了最后一点善意,可甚至无人愿意应他一声,那群人重又分配起了财产,根本无人在意他现下是死是活。
好像在与金银珠宝作换的那一刻,战贺颐就在人间被彻底抹除了。
到头来,他还不如干脆如同流云一般销声匿迹,在天上飘得久了还要被人骂挡了日头。
战贺颐神色平静地跪着直起身,村落的火光仿佛已经离他远去了,现下他只觉得一身轻松。他又挂起一个如往常一样儒雅温润的笑,说:“让陛下见笑了。”
他原以为李成煜对此会狠狠讥讽一番,心里早就做好了被数落侮辱的准备。结果青年只是哼了声,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馥郁的龙腹香环绕着他,战贺颐不敢多想,只得闭紧了眼。天丝袖袍拂面,他头上忽而一沉,伸手摸了摸,正是他遗失了的那一顶书生帽。
“真没意思。你打算在那里跪到什么时候?”
李成煜的声音从背后轻飘飘地传来,催促道,“还不起来,回家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副cp)躁龙
战贺颐坐在车厢内挑开侧帘,舆窗外月明星疏,车轮咕噜咕噜地转着,缓缓带他驶离一片荒芜之地。
他离了村子,又被李成煜困在了身边。往后人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活多久全看身边这位的心情。
战贺颐心中暗叹一声,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说到底还是有些惆怅茫然。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马车,而且还是好几批马拉着的。”战贺颐努力让自己从低落的心绪中跳脱出来,看着窗外几批白马如梳般的尾,只觉得漂亮得紧,于是眉眼柔和道,“从前我只坐过骡车。”
“往后有的是时日给你坐。”
李成煜抱着剑坐在战贺颐身旁,两人中间隔了两拳宽,谁也不挨着谁。他眉眼间傲气不减,却没有出言嘲讽,也没有如方才说的那般好好欣赏战贺颐被抛弃后的惨态。
他显然没有落井下石的打算。
天龙陛下陷在绵软又宽敞的坐榻上,青月的靴尖踢了踢书生的小腿,补充道:“尤其是八匹灵驹拉的车,想来大多数凡人不管投胎几辈子都坐不到。”
战贺颐颔了颔首,笑道:“能与陛下同乘,是鄙人之荣幸。”
“你知道就好。”李成煜阖上眼,慵懒地哼了声。
战贺颐以为李成煜要闭目养神,便不敢打搅。他看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不过片刻便离了村子所在的山头,再往前走,他就一点都不认识了。
才与村里断绝关系的书生只觉得稀奇,又把头往外探了探,才发现前后都跟着随车的侍从。他对外轻轻唤了声:“请问……”
一个丫鬟打扮的仙侍提着红灯笼飘在空中,忽而飘到了战贺颐那处的窗旁,笑咪咪地问:“贵客,您有何事?”
战贺颐确被惊了一下,不敢吵到李成煜,随即礼貌道:“请问仙子,这马车要驶去何处?”
仙侍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依旧恭敬道:“贱奴不知,还请贵客询问陛下。”言毕便又如仙雾般飞快地散去了。
“仙子,仙子……”战贺颐不敢声张,只得又对外唤了两声。
询问无果,他回头,车厢顶上一颗硕大的夜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微芒,照得青年半边脸孔白得发亮,似明珠般耀眼夺目,堪称国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