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我随他去了,您余生都见不到我了。”战贺颐双唇颤抖,“即便这样也无妨吗?”
“颐儿,你怎么能这样想?”那妇人还是瓮声瓮气地和他讲着所谓的经验之谈,说到最后竟还数落起他的不是了,“穷人家送孩子进宫当太监几十年都和家人见不了一面,更何况你跟在圣驾身边是能享福的,你怎么还在犹犹豫豫?一点都不爽气。”
战贺颐眉峰微折,问:“您就……一点都不希望我留下来么?”
他已经对父亲不抱指望,可哪怕他的母亲肯为自己作出一丁点儿的挽留之态呢?
妇人显然是急了,揉搓着一双干裂粗糙的手,腕上两个笨拙的金镯子撞得叮叮乱响,急切地要去抓战贺颐的手,“你要是留在村里,大家没了这些金银,以后不还得过苦日子?
颐儿,你为啥这么自私,总说你不想去?大家又不会害你,你怎么就不能为爹娘、为咱们村子里多考虑考虑?”
战贺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母亲一双苍老的手。他时至如今还是没说什么重话,只是把行囊背在身上,故作镇定道:“……孩儿明白了。”
他才想起李成煜还在自己身边,慌忙回头,见李成煜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努力和颜悦色地唤了声:“陛下。”
李成煜一双龙眸扫了扫他刚才被妇人牵过的手,神色晦暗不明,道:“这村子是没人能听得懂人话么?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以为你跟了我是去过好日子的?”
长夜寂寂,风静云停,偌大个荒村只能听到青年一双月靴徐徐踱步的声响。
李成煜低头沉吟不语,抬首时又换上了傲慢又轻蔑的笑。
他围着战贺颐转了圈,忽而隔着衣料拧了拧他侧腰上的肉,挑剔似地说:“我不喜欢吃死肉。故而宫里都畜牲都先养着,等到想吃的时候再把肉片下来。”
战贺颐垂着眉眼看向李成煜,腰上一紧,疼却能忍,抿着薄唇没有出声。
“可惜畜牲的味道也就那样。”李成煜语不惊人死不休,舔了舔唇继续道,“我后来发现,还是人肉好吃些——
尤其是养在荒村的穷书生,味道尝起来更不错。放宽心,就与凌迟差不了多少,若是气运好,血流得少了,还能多活个两三日呢。”
战贺颐背着行囊手足无措,一时间也分不清李成煜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听陛下这话说的头头是道,便是假的也有八分真了。
跪伏在地上的村民们偷偷面面相觑,额上也渗出了不少冷汗。只庆幸立在李成煜身边的是战贺颐,得了这般福气被圣驾选中做“菜人”。
“看来你村里人都心疼你,一听到卖你是用来吃的,便舍不得你跟我走了。”
李成煜看一群刁民各怀鬼胎,转身一拂袖就示意仙侍们把箱匣全部收回车厢,头也不回道,“那你就留在村里吧,这些金银我也一并收回去了。”
“陛下,陛下……”战贺颐见李成煜走得果决,竟鬼使神差地快步跟了上去。
他不敢轻易去拉李成煜的袖衫,最后只得张臂拦在了金龙陛下面前。可他把人拦下来了还大脑发懵,支支吾吾地也不说不出什么名堂来。
李成煜不冷不热地问:“你还有事?”
要他怎么说?
难道真要他告诉陛下,如若往后余生再也不能与之相见,他竟……
他竟怀了些留恋之情。
“有话快说。”
李成煜用指尖敲了敲剑柄,侧仰着下巴挑明了他那点根本藏不住的心思,“怎么,舍不得我走?”
战贺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心虚地抬眸,恰好对上青年一双尽是揶揄的眼。
李成煜每每露出这个表情便不会有好事发生。
果不其然,战贺颐脚步一滞,听得背后有孩子咕咕哝哝道:“颐哥对我特别好,我确实有点舍不得颐哥走……”
“可是……”
“可是牺牲颐哥一个,能幸福我们一村呢!”
他惊恐地回头,孩子最能袒露真心的一句话彻底解了村民们的燃眉之急,也终于撕开了他们虚伪的面皮。议论一声盖过一声,场面一时沸反盈天,竟无人再过问战贺颐的意见了,全都七嘴八舌地乱说着——
“是啊是啊,更穷的时候还换孩子吃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话说生下来就夭折的娃娃也不少,颐哥儿好说歹说也活了二十五年,反正难过几天也就不难过了!”
“娃儿啊,村里到时候给你立个衣冠冢,年年的贡品都不会少,你就安安心心上路吧!”
“你在这村里过得苦,阿爷和你爹去庙里给你烧烧香,保佑来世你投胎投个好人家!”
“婶子,你也莫哭。儿子被天子招了去,我听人说这个叫入龙肚,做爹娘的是有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