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孽障目(246)

眼前之景尚能称得上是意料之中。

战贺颐一扭头,居然连所谓心思纯洁的孩子都为了几箱糕点起了争执。穿着无袖白褂的孩子抓起地上的沙土就往旁边人的脸上糊,毫不客气地大声道:“颐哥对我最好,所以这些都是留给我吃的!”

“颐哥上次从县里回来还给我吃了几粒干果!”旁边门牙都落光的男孩说话都漏风,伸腿便绊了旁边的孩子一跤,一手已经掀开了糕点食盒上的红布,“颐哥明明对我最好!”

“你放屁,你都吃过颐哥给你的干果了,现在就别来和我抢!”

“你做什么……”

嘈杂的吵闹声中又夹杂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人间炼狱。

战贺颐木讷地把面前一切尽收眼底,回过神来时,所有村民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他所谓的乡亲邻里瞪着一双双混浊的眼,丑态尽显,贪婪无餍已经溢于言表。这些人就如恶鬼般缠绕在战贺颐周身,用二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不停地催促着他、绑架着他。

孩子抓起食盒里的糕点就往自己衣兜子里塞,一边争夺一边高声尖叫道:“颐哥,你说句话啊,谁应该分得最多?”

妇人已经褪下了最外层的一件粗布麻衣,把金银绫罗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披裹,眼角的皱纹都笑得耸了起来,好声好气道:“小颐,你实话实说,这些年婶子对你不错吧?”

牙口脏黄的老头咬了一口纯金的锭,四肢都牢牢地勒在红木雕花的大箱上,仍旁人的拳打脚踢就是死不撒手,咧着一口黄牙笑问:“好孩子,这些都是给阿伯的对不对?”

光着膀子的干瘦汉子背了两匣参草山药就要往自己家里冲,仿佛还如从前那般言辞恳切地说:“大哥总要给自己凑点娶媳妇的钱不是?颐娃儿啊,你能体谅体谅大哥不?”

……

火光摇曳着映上一张张蜡黄憔悴的脸孔,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战贺颐熟识的每个人都面目狰狞、凶相毕露。

明明口口声声说要把他煎蒸煮煎炸、生吞活剥的是李成煜,可面前这些人好像更希望能把他榨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吵死了。”

李成煜忽而出声,轻轻拍上战贺颐的肩,一拉就把人挡在了自己身后,上前一步遮住了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真龙陛下又把剑提在了手中,蹙着眉,一脸不悦道:“村里的事,别和我的人扯上关系。”

那些村民还在暗暗较劲,只是听到李成煜发话便全部噤了声,再也不敢看向战贺颐了。

战贺颐看着青年不算宽厚的背,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从前在京城赶考,他最信任的是面前这个要杀他的人;最后肯为他说话的,竟还是只有这个要杀他的人。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是怨的——他有多怨恨这些人,他有多想逃离这个村子,他有多想与这村里毫无瓜葛,从前他不是没想过,而是他不敢想。

因为从小念的书都叫他遵守孝道,变着花样告诉他要懂得知恩图报。小到孝顺顾家,大到忠君爱国,他养在村子便是必须刻在心里的铁律。

可书上从未说过恩也有不善的,就如此情此景,究其根本不过是以恩换利。

倒不如从始至终都孑然一身,也好过被亲近之人利用后遗弃至此。

战贺颐怔怔地立在李成煜身后,袖口突然一紧,回头才发现是自己的母亲伸出皴裂粗糙的手攥了攥他的袖口,轻唤了他一声“颐儿”。

心存善念的书生听到这一声叫唤竟然没由来地松了口气,似是大喜过望,舒眉展眼地喊了声:“娘。”

他原以为自己的身生母亲会作态挽留,再不济也会对自己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留恋和不舍之情,让他对这个已经失望透顶的村子不至于心怀恶怨。

结果那瘦弱的妇人拿出他常背在身上的行囊塞到他手中,还用打满补丁的袖衫擦了擦眼角的累,欣慰道:“咱们颐儿有出息了,真不枉娘养你这么多年。”

“……娘?”战贺颐托手中的行囊好似有千斤重,他惊愣地摇着头,温润儒雅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为什么连您也……”

他眼下两颗小痣都透着忍无可忍的怒意,一时竟忘了李成煜还站在自己身旁。

妇人并未察觉到战贺颐的异样,仍旧絮絮叨叨地作着临行前的关照:“你就跟在圣驾身边好好伺候,吃些苦头也是应当的。如今家里日子靠你好过起来了,娘的苦日子也总算熬到头了……”

她一抬手揩泪,袖衫滑落,便露出了腕上两个个又粗又实的金镯子。想来是在刚刚才送进家里的珠宝箱匣中随便拿了两个戴。妇人的腕细得镯子乱溜,锃亮的金器戴在她身上非但不趁人,反而还有些偷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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