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拘谨地坐在檀木方凳上,忽而觉着自己好似被豢养在李成煜身边的人宠,已经在无形之中被规训好了。
“喂。”李成煜看向窗外,忽而拿剑鞘抵了抵战贺颐的脊骨,突然发问,“会试什么时候放榜?”
战贺颐想了想,苦笑道:“再过个十来日,三月末便放了。”眉眼间的忧愁不言而喻。
他顺着李成煜的目光眺望远处,稍远的杏树上已经花枝招展,花瓣白中带红,甚是好看。
……
都说祸不单行,战贺颐自从遇到李成煜后便没遇到过一桩好事。
看来祥光龙气都只能笼在天子陛下一人身上,旁人站在他身边就会黯然失色,连本就寥寥无几的气运都被一并剥夺了。
所谓极富极贵的命也不过是个笑话,顶多宽慰自己一句“否极泰来”。
三四月时春物竞相妒,粉薄似啼销。举人参加的会试常在杏花盛开时放榜,故而会试出榜也被称为杏榜。
载着美好寓意的杏榜在礼部衙门外一贴,说不清几家欢喜几家愁。到底是成了贡士光前裕后,还是仍做举人名落孙山,虽说不如出状元的金榜那班引人注目,但有心之人看上一眼也算是惊心动魄。
春风兼细雨,那日的天阴沉沉的,战贺颐心头又郁又躁,心绪不宁,和李成煜说了声便独自一人跑出了客栈。
礼部衙门外人声嘈杂如鼎沸,偏偏此时天公不作美,阴云成积,豆大的雨点一颗一颗落了下来,敲得战贺颐一颗心愈发慌乱。
他扶着书生帽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胡乱地抹去了脸上的雨水,目光快速下移,试图在榜上寻到自己的姓名。
杏榜上的提名被雨水刮花了半边,上头的姓名依稀可辨。战贺颐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对了下去,最后皱着眉头苦笑一声,自嘲地想,否极泰来这种话果真是信不得的——
他落榜了。
细雨如丝,枝头粉白的杏花俱被打得败落下来,徒留满地凄凉。战贺颐什么都没说,压住帽子穿过拥挤的人群,抬袖挡着雨珠就要跑回去。
他才走了两步,头顶忽而一翳,天光、和风连同细雨俱停了。他抬头,紫玉冕旒甩动发出脆响,盖住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孔,激得他心上泛起一阵涟漪。一把竹伞朝他身侧偏了偏,水珠如有丝串,顺着伞面垂下,落在那人明黄的四方云肩上。
李成煜把脊骨剑负在背上,稍稍仰着下巴,平静地问:“没中?”
战贺颐低头对上他一双耀如星辰的眸,深吸一口气,答:“没中。”
“有什么大不了的。”李成煜不以为意,不容分说地把伞柄塞进战贺颐手里,语气还如从前那般又骄又傲,只是少了些嫌恶和鄙弃,“又不是不能再考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安慰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即便没成功也无妨”。
战贺颐听着这不知道算不算宽慰的话,心里稍稍好受了些,撑着竹伞温润地笑道:“陛下说的是。”
李成煜用手肘杵了杵战贺颐的腰,弹指拂去了云肩上的水珠,问:“喂,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陛下。”战贺颐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勉强地笑道,“我想回家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副cp)失龙
“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呗。”
李成煜歪着头看向战贺颐,竟意外地没有冷嘲热讽。他额前的玉旒垂垂晃晃,眉头稍动,问,“你到底是想回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回去?”
战贺颐心中当然明朗,责任心折磨得他痛不欲生,逼得他透不过气。可是亲缘恩情哪是这么容易割断的?更何况他除了村子以外也无处可去。
他喉头稍动,苦笑道:“不瞒陛下,其实是后者。”
李成煜又问:“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回去?”
战贺颐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李成煜哼笑一声,斜睨了战贺颐一眼,随即怪里怪气地催促道:“既然决定好了就快走吧,可别让你村里那些亲朋好友等急了。”
战贺颐见李成煜的心情急转直下,干脆闭上了嘴,一言不发。他撑着伞的手又往李成煜那边斜了斜,自己则大半个臂膀都落在了伞外。春雨始小逐大,最后走到客栈时候滴滴嗒嗒地淋湿了他半条胳膊。
黑衣书生不怨也不恼,先简单地收拾了行囊,随后脱下墨黑的外衫就要换上粗布麻衣,仿佛他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生气的时候。
李成煜蹙着秀气的眉连“啧”几声,指尖一点就用仙力烘干了战贺颐的外衫和书生帽。
他用剑鞘挑着把衣帽都丢在了紫檀木的椅背上,问:“你要怎么回去?”
“走回去。”战贺颐又把刚刚拿出来的粗布麻衣塞回了行囊里,恭敬地答,“如此一来还能省下些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