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贺颐看着满是齿痕的龙骨笔杆,便知道一顿棍棒并磨不去这位天帝的习惯和心气。
他轻轻抚上李成煜的背,眉眼带着些疼惜之意,仿佛面前之人受尽苦楚的痕迹还在他明黄的锦袍下交织密布。
“再后来,我爹被人暗害,家产宅邸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全家都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只有我借着火势趁乱逃了出去,一个人在深山里跑了很久。”
“我那会儿还是会害怕的,一个人从京城跑到了偏县,辗转逃亡了大半个月,用光了身上本就寥寥无几的银两,最后沦落成了县城门前的乞丐。”
所以没人再管得了他,从那以后这陋习也不必再改了。
那再后来呢?
李成煜又是如何从乞丐得了机缘,最后杀了老天帝的?
想必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眼看着爱人思绪飘远,李成煜便拿龙骨笔尖在战贺颐手背上戳了戳。
有例在先,不难想到这毛笔也是龙毫制成的。想想便觉得可怖,老天帝遭暗算后被抽筋扒骨,身上一分一毫都成了新天帝身边的陪衬。
龙毫朱笔摁在男子的手背上,微凉,针抵一般落下一个圆润的红点,与他眼下的小痣一般无二。
李成煜没好气地问他:“在想什么?”
战贺颐诚实道:“方才在想你尚是凡人时经历了什么,眼下在想我与你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
“从前的事过去了便过去了,有什么好多想的。”
李成煜看着被咬得歪七扭八的龙骨笔杆,便知道这人想起了自己唯一提过的那件事,毫不在意地说,“我的爹娘弟妹都不知道投胎投过几轮了,如今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得。”
他登上玉座前抛弃了多少东西、害死了多少人又付出了多少代价,早已多到数不清了。如若他清晰记得每个人的脸庞,心里对做过的错事永远怀着愧意,只会在往后漫长无尽的寿数中惶惶不可终日。
李成煜不喜欢回头看,他无暇责备自己,也从不会在谁面前卑陬失色——
即便他也杀过正立在他面前的、与他最亲近的这人。
“至于我和你的关系,简言之就是我嫌你是个凡人,特意下凡把你杀了。然后发现自己离不开你,便想尽一切办法把你重新弄了回来。”
李成煜皱着眉,心不在焉道,“不用你说,连我也觉得自己是闲得发慌。不过,我都同你说过好几回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战贺颐老实地说:“我在想,你我之间会不会有什么旁人不知晓的隐情……”
李成煜直截了当道:“没有。”
战贺颐半坐在龙椅玉座的扶手上,低头看着自己身边不知该如何定义身份的青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青年把朱笔往架上一搁,双手抱胸,后背已经靠在了玉座上,仰着下巴反问,“怎么?发现内人的确是杀害自己的宿敌,现在想逃了?”
“我没想过,毕竟从前的事我一点都记不得。”战贺颐随和爽快地笑了笑,伸手拍拍李成煜的肩,哄人似地说,“你别生气。”
李成煜蹙着眉大声道:“我都说了我没生气。”
他的傲意在战贺颐眼中也和没有似的,无论多尖酸刻薄的话都好似重拳打在棉花上,一点效果都没有。
天帝被这嘴贫又开朗的书生哄得反倒不耐烦了,干脆握着战贺颐的手腕,把他整个人都拖了下来。
本就只能容下一位帝王的玉座当然算不上宽敞,两个男人挤在一处,两双腿脚都没地方搁。
李成煜的背靠着龙椅占据了大半位置,战贺颐便只能前倾着为他挪出地方。他还是和和气气地笑着,眼下两颗小痣愈显温润。
也只有他能受得了天帝那烂脾气。
男子抬起手,轻轻捋好了天帝头上因甩动而扭到一处去的紫玉流旒。
玉旒微晃,那玉珠成串垂落,为的就是不让人直视帝君,以免不尊。只是战贺颐抬手一捋,玉珠叮当在他手中拂过,帝王的玉冠也好似成婚时新娘戴的遮面珠帘,被亲夫挑了开来。
四目相对,战贺颐看着李成煜,说:“阿煜,我要是一直想不起来呢?”
“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了。”阳玉做的椅背又冷又硬,硌得李成煜浑身不舒服。他怎么坐怎么难受,漫不经心地说,“你记不记得都没关系,我记得不就好了。”
他根本不在意这人记不记得从前那些破事,反正只要人还是这个人就行了。
与其深究想不想得起来这种问题,倒不如再好好想想怎么把言如青捏在手里的回魂丹弄到手,为这人延上寿命才是真的。
无论是损耗仙灵真元改命的正法,取他人命魂续接的邪术,还是内外双修、改生死簿,甚至是讲仙界流速改成与凡间一样——哪怕逐一试过了都没办法让这人已定的寿命多上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