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抽仙骨一般惨烈,仿佛置身于人间炼狱。
一切景象都被青年尽收眼中,他脸上却并未出现动容之色。
天道无亲,太清天尊失了仙力,空有怜悯别人但是慈心,没有垂青别人的本事。
连身为凡人的他自己都难逃一死,又如何去怜悯旁人呢?
微光攀上言如青全身,他那间屋子透出灯烛的光亮。长门大敞,两道水绿的纱帘起伏,干净清靓,在这血肉筑的别院里维持着一贯的恬淡温馨。只等他走进来,如往常般投入爱人的怀抱之中。
言如青无声地踏过门槛,淡然地看着面前那人。
少年坐在言如青的书案前,还如谪仙般纤尘不染,仿佛只是坐等爱人归来,闲来无事在案前摆弄了一整日。
他穿着最常穿的月白衣裳,头上系着他与言如青结契定情的粗麻发带,就如最初。
他们共枕同眠多日,互为倚仗到今。回过神来,不过是单纯的少年前世被谁迷了眼睛,这一世又以这种方式报复回来。
可笑的是,究竟谁是谁的孽,谁是谁的障,现在已然分不清。
纯粹的少年并不急于抬头,他正专心致志于眼前之事。颜筠谦握着一块往缘镜的碎片紧紧捏在手心,锋利的碎片边缘割破了肌肤,鲜血顺着掌纹蜿蜒流下,一颗一颗滴落在赏鱼的瓷缸里。
血珠洇开融入净水中,一滴接着一滴,激起涟漪圈圈。到后来,水面都透着脂粉色,惊散一片游鱼。
颜筠谦后来又觉得无趣了,把不安分的游鱼全部从浮叶下揪起,起初温柔地捧在手心里,最后毫无征兆地一条一条地揉了个粉碎。
言如青冷着眉眼,淡然地漠视着面前的少年。两世记忆相叠,他沉默了良久,平静地唤了一声——
“丹白。”
这是言如青亲赐他的名,是言如青予以他仙身的证明,亦是言如青将他推入苦难的开端。
“仙君,你终于愿意正眼看我了。”
颜筠谦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的犬齿。少年一双澄澈的眼瞳红如丹火,还如从前那般流露出了最纯粹的感情。
他语气一如往常,仿佛只是在打趣说些俏皮话,“仙君想对我说什么?让我猜猜,「不是仙君,是师父。」对吧?”
只要他一直叫错称呼,便可多得一份天尊的青睐。
“别唤我师父。”言如青别开眼,淡漠道,“我座下没有你这样的徒儿。”
他自诩不是好师父,但也从未教过颜筠谦滥杀无辜,欺师灭祖。
颜筠谦对上言如青的目光,并不恼火,自顾自地轻松道:“我从来不肯叫你师父,只愿意叫你仙君。我那时候总爱自欺欺人,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和别人区分开来,落在你眼中就能变得特殊些。”
言如青平静地看着颜筠谦,额上的神印失了光泽,人却淡漠如初。
颜筠谦仿佛在叙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之人的故事,笑晏晏地说:“有时我在天池旁会坐上两三夜,最后都快和那些仙气都融为一体了。等了那么许久,就是为了远远地看你一眼。
藏书阁的每本书脊我都抚摸过,你不想见我的日子里,我已经仔细看掉了大半。我没有别的事可做,看书便是这无趣时日中唯一的消遣。
你一定不知道。我看了那么多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要见我时,无论你问什么,我都能答得上来个大概。
还有……仙君让我吃浊丹时,我已经隐约察觉到那丹药不对劲了。只因为是你递来的,我也不多想,就这样吃了下去。”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伸手抚了抚自己精致的脸皮,拧了拧又掐了掐,浑然察觉不到痛似的,“多亏了那浊丹,为被天罚劈得仙身全毁,只能下凡借了下颜筠谦的身子……谁知相由心生,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言如青淡漠道:“你可知你强占凡人之躯又逆天改命,天理不容。”
颜筠谦嗤笑一声,随即捧腹大笑了起来,上前一步诘问言如青:“我逆天改命,天理不容?哈哈哈哈哈……仙君明明是自然化身,却做着违背自然、逆天改命的事。我犯了错,理应受罚,可这一切始末,都是因为是你执意要把我炼成回魂丹!”
言如青仍未用正眼看他,冷漠地说:“所以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利用我、戏愚我、欺瞒我。这就是你想要的报复?”
“当然不是!”颜筠谦伸手握住了言如青的手腕,一如师徒二人前世在云顶天桥的对峙,力道之大,让言如青根本挣脱不开。
少年轻声道,“我要的,远不止于此。”
“我费尽了所有力气,花光了所有运气,处心积虑才站到了您面前。”
颜筠谦勾了勾嘴角,眼瞳如宝石般莹红,扯下了最后一点伪装,一字一句地说,“仙君不是一直相信命中注定么?可惜这一切全都是我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