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回去了颜武的病也不会变好。”颜筠谦平静地说。
降香听不出颜筠谦话里有话,也不知晓其中的原因,还以为少爷是在自暴自弃,轻声劝解:“您别这么说……父子血浓于水,老爷心里总归记着您的。”
颜筠谦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讥讽道:“是记挂还是记恨,倒是难说。”
即便心智被药物消磨殆尽了,恨意与痛楚还是在的吧?
毕竟没有比之更扭曲、更强烈、更容易让人记住的情感了。
这正是颜筠谦想要的——并非是出于惩恶扬善之心才选择折磨颜武,而是单纯的出于玩乐,觉得折磨颜武比让他快点去死更有趣而已。
本家寄来的信笺不少,最后一封就是颜武写给颜筠谦的。
他饶有兴致地摊开信笺,信纸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挤在一起的字,辨认许久才能从纸张的边角处认出写的到底是什么。是三个字在纸上被重复了无数次——
“让我死”。
只是瞥了一眼,降香看得汗毛竖起。无数的“让我死”叠在一起,歪歪扭扭,仿佛百虫在纸张上遍布横生。好似凡人在走投无路之时对神罚的无奈告饶,并不想生,只想恳求一份解脱。
颜筠谦面上没有分毫畏惧,轻轻嗯了声,歪头看了半晌,点了点头对降香认真道:“我还不想原谅他,所以他暂时还不能安心去死。”
降香生怕自己听错了,木讷地问:“少爷……您,您说什么?”
她听错了吗?
“颜武一心求死,但我不允许。”颜筠谦笑眯眯地看向降香,“我说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吗?”
“啊……”降香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
“他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我给他下了毒。”
颜筠谦踩着月白的靴,在偌大的屋内缓缓踱步,毫不掩饰地撕开了自己残忍的罪行,直言不讳道,“再过几天他就要全身溃烂了。”
降香吞了口唾沫,浑身都在发抖。老爷对少爷从来不闻不问,又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少爷又怎么可能放下仇恨,一心期望老爷好?
颜筠谦顺手把玩着紫檀木架上的摆件,顺手牵下了一柄佩剑,单指一顶推开了剑鞘,高兴道:“不过他就算全身溃烂也不会死,他既帮着先帝延了寿,自己当然也要尝尝长生的滋味那才公平嘛。
我既附在了颜筠谦身上,总归要做点实事的。”
“求求您大发慈悲,饶了我……”
降香瘫软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涕泗横流,道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背后汗涔涔地湿了一大片。
她从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不是没有细想过,只是不敢想,不敢怀疑——眼前这个少爷,真的是少爷吗?
她宁愿自己不知道。
“别这副表情,弄得像是我会吃人似的。”颜筠谦弯腰看向降香,语气极其和缓,没有半分苛责,“在想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少年笑着抬起手,素白的袖袍纤尘不染,往下看,手中银白的剑身闪着寒光,利刃出鞘,势要把万物恩怨一刀两断。
他慢吞吞道:“因为我已经不想玩了。”
第八十六章 、「筠谦……一直在骗他?」
郊外山路不平,车轱辘颠颠簸簸地转悠,言如青挑开车帷,也不见半点山庄炊烟。
青年把通体墨黑的猫儿放在膝上,看它一直毕恭毕敬地四爪并拢立着,没有半点粘人的意思。
“离见到季玉卿还早呢,你立着也不知累。”他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抚弄着墨砚的背,轻声道,“不必顾及从前那些师徒礼节。”
“喵。”
墨砚得了令,两只前爪揣进毛茸茸的胸口下面,在言如青腿上趴了下来。
言如青在听话的黑猫脑袋上挠了两记,见它舒服地眯起眼睛,笑着夸奖:“好乖好乖。”
墨砚恢复了前世记忆,便如前世那般对待自己了。
言如青又问:“还是觉得不真切,觉得我不像从前了?”
黑猫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言如青却不觉得有什么,他的心并没有因为恢复记忆就失了温。转世后落入凡尘,在凡间见过了诸多形形色色的人与物,他的心境始终不改。
想想也是,人怎会因为多了一段记忆就突然改变呢?
言如青有了凡心,却仍没有道心。
从前也好,现在也罢;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无情也罢,言如青至始至终都没说过要拯救甚么天地苍生,是为了成全自己的道心才奔波至今的。
但是得了道心以后又能如何呢?
言如青把头倚在车轩旁的木板上,随口一说:“追求道心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喵喵喵。”墨砚摇摇头,意思是自己修为浅薄,不太清楚师父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