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浅笑着走到言如青身旁,伸手递上一瓷碟,“奴婢备了些鱼食,言公子不妨到凉亭里坐着赏鱼,解解乏闷。”
“佩兰姑娘有心了。”言如青接过瓷碟。
既然佩兰不愿他知道,那他就跟着装傻充愣,至少先明哲保身。
言如青在怀竹院里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坐到了池塘旁的凉亭里。他随手撒了些饵料,引得池内的乌鲤与红鲤恐后争先地来抢食,墨赤两色混杂在一起,水波荡漾,顶动几片飘摇的莲叶。
他心里也似乎被搅了一池浑水,只要身在这陌生的侯府里就久久不能平静。
也不知自己凉亭坐了多久,饵料都被鱼吃了个精光,最后一哄而散。
“师父!”
言如青听得颜筠谦唤自己,寻声望去,看见唇红齿白的少年捧了一盏茶风风火火地向他奔来。
颜筠谦脚步轻盈,三步并作两步跃过了凉亭的石阶,满脸期待地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地问道:“师父渴不渴?昨日说好要正式行拜师礼的,您可还记得?”
倒是难为小少爷从昨夜惦记到今早。
言如青想着自己本就不会真的传授颜筠谦什么本事,这拜师礼也不过如同儿戏。
而且在旁人看来,两人已是师徒关系了,也不差这一次拜师礼。他想了想随即说道:“一切从简,不必大费周章。”
“那师父喝了这杯茶,就算礼成了,好不好?”
此时庭院无风,池水平稳如镜,不见一丝波纹。
言如青看着颜筠谦在自己身前轻轻跪下,双手奉上那盏热茶,仿佛预演了千万次般熟练,一秉虔诚。
他伸手去接茶杯,心里无缘无故地倏然一沉。
茶水不烫,温热的触感顺着杯壁传到指尖,不仅没有半点轻松的快意,反而无缘无故地叫他惊悸不已。
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言如青从来不信。
唯有今日他预感强烈,此刻接了这杯茶,就是错。
好比是犯了过错后知后觉的懊悔,没由来的张惶心绪快要把他掩埋。
颜筠谦微微抬眸,眼睁睁看着言如青一双漂亮的手拿起茶杯在空中滞了片刻,清冷的面庞难得染上了错愕。
那杯盏毫无征兆地从言如青手中跌落,颜筠谦都来不及接,就摔了个粉身碎骨。
杯中的香茗也泼了一地,水珠飞溅,洒在二人脚边,让小少爷一身月白的外袍也沾上了茶渍。
“怪我不好,连杯盏都接不稳。”一声脆响消了言如青心中莫名其妙的异动,连忙伸手去搀颜筠谦站起来,“还脏了你一身衣裳。”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心慌得久久不能平复,竟连个杯子都端不住。
若是平常,碎个杯子也不是甚么大事,但放在拜师礼上,无论是有意无意,师父泼了徒弟敬的茶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还颇有些不给情面的味道。
往大了些说,这师徒就是做不成了。
“师父不必道歉,反倒是我操之过急了。”颜筠谦一点儿也不恼。将手中的杯托放在石桌上,借着言如青的手起身,嘴角处还挂着浅笑,“要是早知师父今日心绪不宁,就不拉着您行这劳什子的拜师礼了。”
见他薄唇紧闭,颜筠谦又轻声说道:“师父从没错过什么,您无需在意。”
言如青转头望向颜筠谦,少年的眼眸依旧澄澈干净,全然不明就里,不觉得言如青对自己有什么冒犯之处。
第九章 、事出反常「中」
颜筠谦没有执意要再奉一杯茶,挥挥手叫丫鬟清扫了凉亭地上的狼藉,拜师礼就算不了了之。
他换去了濡上茶渍的外袍,又吩咐怀竹院的小厨房备下几个菜,晌午和言如青一起用膳;下午和昨日说的一样请了裁缝来替言如青量体裁衣,自己则坐在六方凳上静静候着。
“不要紧吗?”趁着裁缝量手臂之际,言如青别过头去看向颜筠谦,意在询问早晨拜师礼一事。
言如青还记得小少爷早晨满脸期盼的模样,不想他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全然把自己碎杯的错抛到九霄云外了。
“不必了。”颜筠谦笑笑,摇摇头,“就算不奉那盏茶,师父也还是师父。”
言如青点点头,既然颜筠谦不深究,他就不再多问。
颜筠谦坐在凳上实在无聊,难得有闲情雅致趴在案上拨弄那一枝言如青叫花匠插入瓶中的桂。他看似无心地把玩,指腹划过花蕊惹得枝桠轻颤,却不曾簌簌落下任何一朵嫩黄。
让言如青不禁生疑:颜筠谦这般惜花,真的是降香口中的毁竹人吗?
侯府养的裁缝做事都麻利得紧,倒也会做人。记下了尺寸又仔仔细细地询问颜筠谦要用什么料子、做什么样式,知道言如青不在意这些,得了小少爷的指示便一声不吭地领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