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贪睡的人,下床换好了衣裳想敞开一条窗缝,散散屋内的闷重感。
“吱呀”一声推开雕花繁复的槛窗,一根桂枝探出头来,屈身攀进言如青屋内。桂香沁人,嫩黄的花簇轻颤,带来几缕明媚的秋意。
“言公子醒了?”大概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有丫鬟闻声而来,轻轻敲了敲门,“奴婢来伺候您洗漱吧。”
“劳烦姑娘。”
他认得,进来的丫鬟正是昨夜要伺候自己沐浴的那两位。他听过颜筠谦唤她们的名,年岁稍长些的叫佩兰,身形娇小些的叫降香。
佩兰捧着唾壶走到言如青面前,降香则端着盥盆默默跟在她身后,等着为他盥面。
言如青不太懂这些大户人家的繁琐习惯,却不得不学着照做。
待他洗漱完,降香行了个礼就拾起器具退下了,留下佩兰站在一旁。
佩兰倒是个知趣伶俐的,还不等他开口,就听见她说:“小少爷还睡着。时候尚早,言公子不妨先用些早膳?”
言如青颔首。
他本以为吃得再好也不过是白米稀粥,结果眼看着一碟又一碟精致的小菜上了桌,粥糜的种类也是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双银筷握在手中,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言公子只管拣您爱吃的就是了。”佩兰笑道。
言如青看了又看,择了几个菜有条不紊地吃了起来。
余光还能瞥见槛窗那边冒出一截的桂花枝桠,让他想起自己栽在小破药铺后面的那株,别有一番韵味缠绕心头。
佩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忸怩,“小少爷长久不回来住,下人们偷懒,院子也疏于打理。奴婢过会儿就叫花匠过来修剪枝干。”
“那一枝还请花匠剪下来插瓶,放在我房中。”言如青放下手中的筷子,侧目看着早晨窜进屋内的那一枝,“多谢佩兰姑娘。”
既然总归要剪落,不如留在瓶中,还能存得久些。
“是。”见他不再动筷,佩兰自觉地收拾了碗碟。
闲来无事,言如青起身朝外走去,拨开枝繁叶茂的桂树,想看看不远处院内的鱼塘。
昨夜灯光昏暗故而没有看清,不曾想被竹林夹在中央石板小道,两旁的竹林竟是大片大片的枯竹。
枯黄的竹叶零零碎碎地撒在路上,偶然被萧瑟的风吹飞几片,沙沙作响,彻底打散了方才初秋桂花带来的明丽,更染上了少许难以言明的凄清。
言如青一时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杵在了原地。
再怎么疏于打理,也不至于将竹林都养死了吧?
“言公子。”
听见有人唤自己,他转身,见降香放下扫帚,对着自己行了一礼。
这条小道本就狭隘,容不下两人并排通过。原是她在清扫道上的落叶,被言如青挡住了去路。
“为何桂花好好的,可竹子却这般长势不喜人?”言如青侧身请降香通过,难得开口问道。
降香慢慢扫着落叶,低着头细声细气道,“奴婢是被新拨过来伺候小少爷的。只听说小少爷从前不爱喝药,故而住在侯府时就一直把药倒在此处。”
这才浇成了一林枯竹。
“他……”言如青一时竟无语凝噎,不知从何问起。
降香两句话一说,言如青才发现自己对颜小少爷的了解少之又少。
颜筠谦只说自己长得比同龄人慢一些,可从未说过他的身子骨已经弱到要一直服药的地步。
虽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缘由不想喝药,随便叫来个奴才倒了也未尝不可。为何偏偏要亲自把药倒在竹林底下?
明明颜筠谦与他一同住在溪沪的破屋里时,不仅没有对小院里的几棵竹子表现出如何的深恶痛绝,反而还对其关怀备至。
退一步讲,既然不喜欢竹子,那颜筠谦为何还要住在满是竹子的怀竹院里?
除非……住在此处并非颜筠谦本意。
“小少爷竟这般不爱惜这些竹子?”言如青特意不提喝药一事,想从降香嘴里再套出些话来。他眉头微蹙,佯怒道,“他既不喜欢,把竹子移去别处就是了,怎么还任由他糟蹋?”
“奴婢不知。只记得去年国师大人来府上看过,说小少爷八字纯阴,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侯爷就说,在院里多布置些竹子不是坏事……”
“降香,小少爷要起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佩兰一声呼喊打断了降香的话,吓得她浑身一哆嗦,抱着扫帚就跑到佩兰身边去了。
言如青还待在原地。他离得远,只听见佩兰训了降香两句,让她快和自己一起去伺候小少爷洗漱,把扫落叶的活儿交给别的奴才。
降香领了吩咐后便快步离开了,看得出她对佩兰有些敬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