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由来的心安和水流一起包裹住了他，渐渐从心尖蔓延至全身。
颜筠谦缓缓地讲他回府后几个时辰内发生的种种，言如青就仔细地听。
说侯府明日要办个家宴小庆一下他归来；说他娘还没瞧见他，人就先哭昏过去了；说太久没有回本宅，原先熟悉的丫鬟小厮居然都不认得自己了……
说着说着，颜筠谦停下了。
小少爷迟疑许久，最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问道，“言公子……您真的愿意在侯府暂住吗？”
不是“师父”，而是“言公子”。
弦外之音，就是在问言如青是否真的想做这所谓的师父。
言如青明白，纵使他拒绝，在还未弄清是谁要杀自己之前，待在侯府便是最安全的选择。
这师父的名号不过是个虚名，只是颜筠谦想在言如青身上套一层保命的护身符。
但是颜筠谦尊重他的想法，又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仿佛眼下只要言如青道出一个不字，颜筠谦就会想方设法为他另谋一条出路。
言如青自许不是无情之人，众星捧月的小少爷他面前奉上这一片丹心，他怎么也做不到熟视无睹。
“我对丹道根本一窍不通，医药学问也只是旁门左道。”言如青站起身，大大小小的水珠顺着发丝从他身上滚落，在池中晕开圈圈涟漪，“拜我为师，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眼看着屏风上的人影稍稍呆滞了一会儿，又忽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接着传出了颜筠谦喜出望外的声音，“想清楚了！那明天、明天就行拜师礼！”
言如青换上了一旁矮凳上放置着的干净衣裳，发丝处没有擦得很干，还在微微渗水，贴在颈处尚有些凉意传来。
这件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些显小。里料柔软，言如青想，大概是颜筠谦的旧衣，许是料子和刺绣不和当下京城的时兴，也就搁置了。
“师父总叫我不要受凉了，怎么不多想想自己呢？”颜筠谦听见了动静从屏风后走出，拿了块崭新的帕子为言如青擦拭起头发来。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言如青身上的衣裳，想了想又说道，“这件是往大了做的，本想着给师父应该正好，结果还是短了些。”
“等你抽条以后就好了。”言如青轻轻接过了颜筠谦手中的帕子，自己擦拭起来。
十七岁的少年再怎么身形修长，还是比二十岁的言如青矮了大半个头。
看着小少爷还要垫脚才能为自己擦到上面的头发的模样，着实替他感到吃力。
他忽然想到捡到颜筠谦那日。明明是富家子弟，可小少爷的身形却无比羸弱，甚至比从小生在穷乡僻壤的言如青还要消瘦几分。
真真正正叫一个弱柳扶风。
到底是养在别院，吃得不好的缘故么？
“反正不管怎么补，我从小就比别人长得慢些。”
侯府的小少爷肯定是锦衣玉食，小孩子长得慢些还算寻常，他想想也就作罢了。
颜筠谦叫丫鬟进来收拾浴池，自己则领着言如青走进另一间屋内。
屋内的摆放不算繁复，踏过门槛，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在鼻尖，案上还放着几本他不曾看过的医书。
“师父今夜先在此处歇息。明日我就叫人过来替师父量尺寸，做几套新的衣裳。师父可有喜欢的颜色？”
“灰色就好。”言如青不假思索道。
农村人家哪里有闲钱去买那些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他从小穿的都是灰灰的粗布麻衣，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天青色如何？月白也很好……”这是颜筠谦第一次没有直接应下他，语气中甚至还带上了些许央求，“师父生得这么好看，一定很衬师父。”
“那就依你。”他倒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看可言，不过本就是不要紧的事，他穿什么都无妨。
言如青看着颜筠谦舒眉展眼，笑着替自己合上了门。
少年的声音最后隔着门传入了他耳中，“明天见，师父。”
丫鬟还端了些点心给言如青送了进来。他不爱吃甜的，只尝了几口，又坐在案前翻了几页书。
大概是颜筠谦为他挑的，称不上晦涩难懂，但也有些他看着一知半解的地方。
伸手摸了摸已经干透的发丝，想着从今以后看书的时候还长，干脆吹灭了烛灯，褪去外衣躺在床上。
今夜伴他入眠的不再是那破落小屋的陈旧霉味，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叫人身心惬意的檀香。
朦胧的困意袭来，不给他多想的机会，恍惚间就在一片寂静中酣然入梦了。
第八章 、事出反常「上」
晨光熹微，透过雅致的槛窗洒落入房内，悄悄唤醒了言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