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问,商时序侧目一视他。
正对面的裴惊辞没躲开目光,眉心紧蹙,似乎忧心忡忡。
先前她提起和离时自然大方,还以为他也看得开,却不想也暗暗在意。
商时序:“一步一走都是天意,没有什么后不后悔之谈。”
裴惊辞勾起笑唇,却急忙掩在手臂弯下,“我也是。”
傻狗。
商时序继而执笔,续而行书,不看他,可话里有意道:“你如今也是一代枭雄,其大权,其大钱,即要,也是唾手可得的事……”
“你猜忌我……”她话都没说完,光提起一丝山尖荷角,裴惊辞便一下了然,抿直嘴角,“我本是裴家长子,我曾见我爹娘指挥千军万马,大钱大权你说我能没心血热涌过?”
“如果我本想这些,我早就倒戈盛国,为其卖命,也不用忍辱负重,背受猜疑跑回来见你。商时序,金银珠宝,江山美人,在我这里,不及与你一场疯怪离奇的洽谈。”
“你想我没品,爱跑山野当流氓都行,你想我无德,吃喝玩乐当纨绔没本事也行,你怎么能觉得我会在乎钱权,我一直等你,等你和我谈起禁书里可行性,等你认同我才是你的知音。”
裴惊辞静了之后,无人再话。
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不似方才的轻松。
叩叩。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商时序和他对视一眼,提裙起身去打开门,只见到父亲身边的侍女低头站在外边道:“小姐,帝都来了人,老爷喊你过去。”
“嗯。”
商时序出门回身看向屋内,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她敛睫收目,不动声色让人关了门。
……
霖洲的夜晚时常都是黏糊湿燥的,一如既往,商时序走到主屋的客厅,身上就略感闷热,连带着心也烦躁。
她一进门,首先看到一众绯色官服的人笑容满满,恭喜着坐在正堂的父亲,而父亲右边坐着一位玄都来的公公,他们忙着恭维,没注意到她来了。
商时序行了礼,他们便告诉她一好消息。
她要当皇后娘娘了,快跪下接旨。
周遭闹哄哄,但不难分辨是恭喜的,笑着哄她接圣旨的。商时序一动不动,静静扫过每一个人的喜气洋洋的面庞。
不难发觉,他们认为连盛国派来的扶节都“弃暗投明”了,她这被提为国母,是喜上加喜。
所有人都忘了盛军攻来的恐惧,认为胜利轻而易举,也认为霖洲官员是大厦国士,要被帝都重视。
当然也忘了她已是一个有夫之妇。或许不是忘了,而是都默认她既死了丈夫,然皇上愿娶,即为莫大的荣幸。
商承义把她拉到一小屋处私谈,其他人识相的都不来打扰他们父女:“以前的都当过去了吧,皇上对你情根深种,不计前嫌。而你不正要写和离书寄给裴家?你总该有个归宿……都挺好的,你觉得呢?”
不好。
商时序本来就燥,现在更恼。
父母一直都想送她回玄都,去回她所谓的夫家。她不是不知道父亲降官位来到霖洲后常叹壮志难酬,也不是没看见父亲眼里想回归帝都任官的渴望。
起先因她的关系,以为柳南絮会报复商府,如今看着像是柳南絮还对她念念不忘,商承义能不有其他撮合的心思?
她不说话,商承义有意无意宽慰了她几句。
可是父亲越劝,越为柳南絮违心夸,商时序越失望。
她曾最以为荣的,便是父亲为国为民的劳心,可事实上,父亲的劳心不是对大玄的百姓,而是仅限于天子脚下帝都的百姓。
她曾以为感动的,是父亲不会因为她一女儿,而不让她行商涉政,可是如今一看,这整个社会的人都为了让财权只流通于男人之间而自愿规训,哪怕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愿意为之献祭。
最后,商时序道:“爹,我不接旨。”
商承义怒了,“你疯了,你不接旨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对族人意味着什么?”
知道。
一旦拒接,全族人面临的会变成忤逆圣意的罪名,或诛九族,或流放,或进牢狱。
可是她当初要全族人下霖洲,就是为了保命,再回玄都,简直与送死无区别。
商时序道:“爹,你当初怎么看不上柳南絮的你忘了吗?你怎么不想,我凭何当皇后?你同是男人,你同是经历了两朝的老臣,你看看那当贵妃的,皇贵妃的,家里是什么势力,你再看看我,我既无强大的族人作我后盾,我又是一个已婚寡妇,你如何会信他对我一片痴心?如何仅靠一点年少情义就让我坐上国母之位?他同意了,但大玄的权臣们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