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臻手上记录着的动作不停,他没抬头,说话时声音不大,似是在自言自语:“我分明用鸡血试过了的,那便是棉花还不行,得用棉布。”
眼看着贺臻嘀嘀咕咕间,要把她这个还立在此处的大活人给全然忽视了,钟知微当即立断直入主题走到贺臻身旁发了声:“我听阿娘说,圣人指派了你寻画?”
贺臻仍旧垂首于他案几上的东西,他“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钟知微贴得更近,接着问道:“圣人还说,这个差事若办得好,画师和你都大大有赏,这也是真的吗?什么都能赏吗?便是平头百姓想入禁庭也行?”
“照陛下的脾性,只消不是过分的要求应当都是能应允的吧,若画师有本事,入宫进集贤院书院,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贺臻一心二用答地轻巧,还有心思打趣她,“怎么着?你也想画来试试,给自己挣个诰命?”
钟知微因着贺臻的言语面上僵了一瞬,但贺臻未曾抬头,自是看不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之色的。
钟知微不动声色,声量却不自觉大了些:“自然不会,我只是问问。我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妻子,若你办不好这差事,牵连到我的话,那我可就不愿了,更何况,阿娘对此也忧心得很。”
钟知微已然是站在贺臻身侧了,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贺臻此时的模样,他垂首于案几之上,侧脸轮廓清晰,不置可否地耸肩“唔”了一声。
他这模样,好似什么两国邦交,大庸国威,乃至他自个的身家性命,都敌不过他手里小小的那块月事布似的。
贺臻在她眼中的形象,已没她最初见到时那么差劲了,但钟知微却越发肯定,他们二人之间的差异犹如天堑。
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她早已不是公主了,却还会时时以公主之责要求自己,无论是言行,还是她所为百姓们能尽的绵薄之力,但贺臻却是十分的自我,不在意世俗眼光,太过随心而动的人,和他谈责任感,恰似鸡同鸭讲。
千人千面,百人百性,也不能说是谁错了,她摇摇头不再遐想,接着打探道:“那你对此有何想法?朝廷想要何种的画作?你要如何去寻画师?寻到了,若不满意是否还要试画改画?”
除去这一长串问题外,关乎这丹青,能问的还有许多,钟知微还未完全问完,贺臻就猛然抬眼看她,冷不丁把她吓了一跳。
“钟娘子,今日对这等事情这么上心,有点少见啊?”贺臻这话叫钟知微有些心悬,但好在,他所理解的于实际并不相符。
贺臻紧跟着就把她的惶惶给消解了:“你就别担心了,就是办不好这个差,圣人处置的也只会是我,你阿耶在一日,这无论何种境地下,我的罪责也是处置不到你钟家大娘子身上的。”
“至于如何寻画师,陛下既把这个差事派给了我,那必然是因为集贤殿书院的画师们已经束手无策,黔驴技穷。所以这皇家呢,是想从市井里寻人觅画了。”
贺臻举起手中的棉布,边对着光比较着薄厚,边漫不经心悠然开口道:“而这上京城内稍有名气的市井书画大家不就那么几个吗?城南李秋实,城东徐大霞,哦,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棠溪先生……”
棠溪,从贺臻口中,提到自己的名字,钟知微面上看着平静,但她眸底却实际上,却有波澜。
忆往昔钟吾之富庶,皆是因为钟吾境内的两条铁矿,南阳城也以冶炼闻名于世,铁器金银器无数,而南阳城以及这两条铁矿所处之地,名为棠溪郡。
钟知微自幼于内廷之中,琴棋书画,是样样都得学的,别的不敢说,但她诚然,自小便于丹青一道上有那么一点的天赋。
来了大庸之后,想寻故国,这处处都是要用钱的,单是大量购买有用或无用的古籍的耗费,就已经不是寻常闺阁女子的月例,能够负担得起的了。
丹青画作,碰上识货的,能卖上高价,碰上附庸风雅的,也不至低廉售出,这便是她同童家商行有所往来的源头了。而她起棠溪这名字,也是存了几分,若她名声在外,有故人闻之,可以此来寻的念头。
“若还有其他的画师那更好,届时我只消贴张榜,贺家高价寻画师,叫他们把画给我递到府内来,不就得了?”贺臻的话打断了钟知微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