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此处可不止他们二人。
他这般作态一出,钟知微总觉得如芒刺背,好似周遭江上岸边的人,都朝他们这处望过来了似的。
原先没想捉弄他的,可他这样,钟知微反而不愿意轻轻揭过了。
她微微侧首,对上贺臻的眼睛,没有闪避:“我听说,北契与大庸关系最好的时候,是在二十年多前,那时北契出过一位女首领,不过可惜的是,她在位没几年就得急病去了。”
贺臻点头,他手闲不住,捞起钟知微散落在胸前的发丝,一边在手里把玩一边出声道:“是有这么一号人,她死去之后,北契内部为了夺权混战了好几年,才选出了新的首领,也就是现在蠢蠢欲动的耶律都古。”
“啧,阿耶说他刚上位时,在先帝面前乖得跟孙子似的,现在却连圣人寿宴都敢不来了。”
钟知微自然不是要跟他聊北契内政,她打断贺臻闲谈,径直勾唇做艳羡状:“据说那位女首领,除去一位王夫之外,还有数十位其他情人……”
话只说到这里,可却也足够了。
她说话这话,便就不再出声,这意味深长的沉默才叫人心慌。
”听谁说的?!”贺臻把玩着她发丝的手一顿,他忽地松手坐直了身子,“钟知微,我告诉你,不行,绝对不行,一个都不行,不,半个都不行。”
贺臻面无表情,音色沉如河底寒石:“我不会效仿帝舜,娶两个妻子,更不会做娥皇女英,姐妹同嫁给一人,所以你也别想,想都别想。”
“灵珊说的,算算日子,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到灵州老家了。”钟知微托腮笑得灿烂,她先答了贺臻的问,再若无其事挑衅出声,“怎么了,不是说我想做什么都满足我吗?”
江风簌簌,钟知微当即伸手就拍打上了贺臻的手背,只来得及打一下,他倏忽松手,比她想象的还要快许多。
“钟灵珊究竟和你有关系吗?山南道光州,没有姓钟的村落。”伴着江风,贺臻冷不丁出声。
他好似也是偶然想起的这一出,因而还不待钟知微回声,他就先自个应答道:“不想说就不说,突然想起来了而已,不重要。”
话题跳转之快,钟知微怔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她抬眼看向了江上的行船。
江水绵延不绝,东流不复回,水流是这样,船只同人也是一样。
钟知微抿唇唔了一声,若无其事般回声道:“等她回信来,我就告诉你。”
第85章
幽州城内的棣华书院真正挂牌纳生, 是在两月后。
书院就近选在了开阳坊,离清水巷,不到半刻钟的脚程,甚至站在书院二楼的窗棂前, 凝神聚精亦能望见他们院中的梨花树梢。
贺臻这大手一挥, 挂了个至之先生的名, 一招就招了两百个学子,钟知微原以为自己出钱便就够了,结果跟着他落了这个师娘之名,出钱不够还得出力。
整理账务开支、招先生、管学子、立规矩,处处都是事,其繁杂程度, 比之当初在上京管钟贺两家的中馈内务,也是不遑多让的。
难以想象若是年年都要招这么多的学子, 一年叠一年,旧学子未走, 新的又来, 届时肩上的担子该有多重。
不能再想了, 贺臻前几日叫苦连天,开口说他要撂挑子不干时,她才居高临下教训过他,总不能现在她自个也打起退堂鼓来了吧。
这等没有责任感的事情, 她可不能做,钟知微收回遐思,低头将注意力重新搁回了手底下的账簿内。
“唐棣之华, 偏其反而……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正是午后休憩的时间, 一道奶声奶气的童声自楼下传来,“先生,你说书院的名字是从这来的,这是什么意思呀?”
老者摘掉多余的枝叶,试图答得通俗易懂:“如果真正想念的话,家离得多远都会来,相对应,孔夫子想说的是,存心求仁的人,不会畏惧道路上的艰难险阻,向着仁的方向走,就会见到仁。”
“学生听不懂。”“无事,以后就懂了,这本来也就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学的。”
书院二楼的窗棂未关,女童的声音与老者的回话声,钟知微在楼上内室里也能听得清楚分明。
她站起身来,楼下院内的徐夫子带着学生已然走远了,她向下瞧时,只看到了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
她静静望了一阵书院内的人流,迎面而来的风好似将疲累全然都吹散了,钟知微扬唇抬手合上了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