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不问问我想买什么吗?”贺臻蓦地打断了她,在上一个问题上他还未罢休,钟知微稍有无奈,但她也知急不得,她顿了顿遂他的意般道,“是,忘了问了,你惦念上京的什么物件?”
贺臻旋即慢悠悠开口道:“唔,这范围可就广了,有的是鱼膘,有的是羊肠,裁剪得当的牲畜内脏,洗净了再用草药祛味,至于用途嘛,要看钟娘子愿不愿……”
钟知微听不下去了,她又不是三岁小儿,他未言明那物件的名字,但他这清楚分明的描述,比直接说那物件的名字,还要过分。
“贺臻!你脑子里就没有其他了吗?!”跟他说正经事呢!谁要听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钟知微骤然睁眼,怒目看向了身侧的人。
贺臻托着下巴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他眼底的促狭和唇边的弧度,清清楚楚地点明了一件事,他就是故意捉弄她。
对着钟知微涨红的面颊,贺臻耸肩状似无辜道:“娘子问,我就回答而已,我现下最惦记的,确实是上京城西市里卖的肠衣。这物件番邦男子比之大庸男子要更喜爱,薛西斯曾经还送过我一些,不过我当时对它们兴趣索然,研究明白之后就把它们束之高阁了。”
“早知道有今日,该带就好了。唉,娘子要是因为这个生气,那某也没有办法了,总不能让某说谎话骗娘子吧!某现下满脑子想的,诚然都是此事。”
听听,听听,他这口口声声,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当真是冤家,钟知微掩目无言,心中只叹道,今日想同他谈正事,怕是难了。
谈及此事,她这不战而逃的反应,似乎是取悦了贺臻,她于匡床内侧掩目无言,背靠着匡床外侧而半坐着的贺臻那边,却是畅快地笑了起来。
待他笑够了,低头又握住了她的一缕发丝,钟知微没搭理他,任由他捏着她的发丝把玩,玩就玩吧,玩她的头发,总比他开口说些她接不上的话强。
钟知微本着这样的心态,闭目养着神,因而贺臻悠悠出声时,倒吓了她一跳:“钟娘子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直言便可,你我之间,不必谨慎若此。”
她再度睁眼看向身旁的人,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钟知微撑手也起身坐里起来。
半倚在床边的那人,棱角分明、骨相清俊之类的话,自是不必多说,她所处的位置只能瞧得见他的侧脸,至少就这半张侧脸而言,贺臻平静得很,并无什么阴暗幽沉之色。
他既直白开口,她也没什么可隐晦的了,钟知微抿唇缓缓出声:“你想回上京吗?”
贺臻啧了一声,而后稍稍拧起了眉,他无声静默了一会,钟知微瞧得出,他在思索。
他思索了许久,好似这问题对他而言,当真是很难回答,最终,他这样出声道:“说不好,回去也行,不回去也行。”
“此事非我所能控的,你想想啊,我若是想回去,只有两条路。一呢?是圣上开恩,大赦天下,那我这类受贬谪的官员,就会被再次收叙任用。二呢?就是站对朋党之争,让朝堂上的人保我回去。”
“猛一听还挺简单的是吧?但细说的话,哪一条都如飞渡天堑。”贺臻同她谈及朝堂之事时,并无保留,他神色自若,眉眼平淡,好似同她谈这些事,于他而言,和谈幽州的风土人情并无区别。
“上一次大赦天下,是二十多年前,先帝还在时,指望这种运气,不如求神拜佛,祈祷我们的太子殿下早日即位来得现实。再说这朋党之争,我被遣到此处来,一大半都是因为圣人不喜世家势大,厌恶李渡对他忤逆。”
“圣人既借谢相和我敲打朝堂世家,我得重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叫朝堂上的人把我保回去?我阿耶阿娘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又不是我阿耶阿娘,哪里会做?”
几乎是死局绝路的局面,贺臻说得却十分潇洒:“所以呢,离开上京的那日,我就没想过什么时候能回去,所以若上天给机缘,回去也行,若没有,只是回不去而已,我又不能不活了。”
“上京城这一代的小辈们有多少人看过这北地风光?况且还有钟娘子,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贺臻也不算亏。”
钟知微静静听着,她知晓贺臻的性子,倘若来幽州,是他心中所愿,他在此处便是再也无法回上京,他也不会皱半分眉头。
可来这处,并非是他主动求来的,而是不得不来,他这人平生最厌不得自由,最恨被人把控于股掌间,比起不得不的屈辱无奈,苦寒贫瘠、无事闲人绝伤不了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