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好是因为不能说,怀着十之八九会落空的期待,是最折磨人的东西,钟知微松开紧咬着的牙关,垂眼无声无息叹了一声。
她叹得轻,几乎微不可闻,但贺臻还是敏感地转过身,看向她勾唇叹气道:“钟娘子叹什么气?知道我难出幽州,娘子后悔了?害怕了?得,那我得赶紧闭嘴,这天下就这么一个钟家大娘子,要是把你吓跑了,我这日子也就别过了。”
贺臻言语声中带了笑意,自嘲着调侃欲要逗她笑,但钟知微没有反应,她低头没有笑也没有动。
一直言语不休的贺臻倏忽静了下来,几息后,他索性起身挪过来,肩贴着肩,紧紧坐到了钟知微身旁。
他垂眼看她,声线懒散无波澜,但眸子里却比之方才深沉许多:“幽州于我而言,是个宜酒宜醉宜睡的地界,有屋遮风,有酒畅饮,有钟娘子开怀,现在对我而言这些就足够了,上京太远,我懒得想。”
“但……钟娘子怎么想呢?你……惦念……上京吗?”口若悬河的人,嘴巴厉害的人,骤然迟钝吞吐起来,钟知微怎能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所惧。
钟知微睫羽一闪,她也没说话,好似累了一般,她径直俯身伏在了他膝上,而后才淡淡出声:“惦念,怎么不惦念?上京城算是你我的家,我在上京住了十年,见过一百零八坊的繁华,品过四时之景的绚丽,尝过亲友在侧的热闹,怎么会不惦念呢?”
“那……娘子……”静默的室内,贺臻喉结滚动一声都分外明显。
罢了,不难为他了,钟知微叹一声,继而继续道:“惦念归惦念,但我若是真惦念到离不了的程度,我也不会自己来这处了,我出城那日,招月和揽风,双双跪在我面前,要我带他们一同过来,我没允。”
“恰是因为我知道,前路未卜,他们跟了我多年,名义上是仆,但却是如同亲友一般的了,来了幽州不知什么时候能归,没必要为了方便我一人而带上他们。”
“再说了,无令不得出幽州的,只你一人,我若是惦念得紧,我自个儿再回家探亲就是了,所以,你说得不错,回去与不回去,听天由命吧。”
钟知微避重就轻的话,贺臻听得明白,她是做好了可能此生都要留在幽州的打算,才来的。
伏在他膝上的女郎,柔软细腻的身子当中,是无比坚韧的心和意志,他伸手抚上了她的发丝,静了许久,待他声线如常后,他才发声问道:“是我疏漏了,需要请些仆从吗?”
钟知微不假思索摇头回声道:“不必了,你不是喜欢清静,不爱假手于人吗?你都不嫌日日辛劳,我嫌什么?”
房内窗棂是关着的,但这并不妨碍日光洋洋洒洒照进来,洒在金箔山水屏风上的日光耀目,衬得那山水画仿佛活了过来。
抚在她发丝肩背上的那只手轻柔得很,抚得她昏昏欲睡,但神色恍恍之间,不知怎的,钟知微忽然想起了前几日在街上遇到的那几个孩童,还有他们口中所吟唱的那首钟吾的歌谣。
第78章
“我前几日在胜业坊内, 听见了我故乡的歌谣。”不过闲谈,钟知微神思到了此处,脱口而出也就变得自然而然,“巧得是, 唱那首歌谣的人, 也姓钟。”
贺臻抚着她发丝的手一顿:“或许是你山南道光州的同乡?”
这么多年来, 中原地形风貌未变,昔日的棠溪郡,现今叫山南道光州。
她当年被钟家将军发现时,正赶上山南道的乱军屠戮,因而她彼时顺理成章找的理由,便就是因为战乱父母亡故, 与亲人同乡失散。
“也许吧,可能只是偶然, 这么多年了,那歌谣传唱下来, 为其他人所知也不奇怪。”提及这个话题, 贺臻眸子里陡然光亮, 与他相比,反倒是伏在他膝上的淡淡出声的钟知微更显寡淡平静,“不过你怎么知道……”
贺臻理所当然利索回答道:“钟娘子本是哪儿的人,又是如何被钟将军收为义女的, 我自然知晓,除此之外,我还知道钟娘子最喜的贡果是荔枝, 一年四季里最讨厌的季节是冬天,因为娘子畏寒。”
“成婚之前, 关于钟娘子的点滴,能查到的,我早就看完了,不过彼时查那些,是为了知己知彼,不让娘子好过。”说到这,贺臻倒是率先笑了。
他们二人随后又七零八落聊起了其他事宜,几乎是到了这场闲谈的尾声,贺臻又沉声疑惑抛出个了个疑问来:“过去的十多年虽长,但钟娘子一贯执着,近在眼前怎么不去找找?也许唱那歌的人,正是你的同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