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譬如,孙大娘的丈夫死去多年,她又未改嫁,全靠辛勤在清水巷靠卖羊汤为生,这才养大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这不,提到儿子,孙大娘面上不由自主荡开喜色,连带话也密了起来:“我儿子在灵洲都护府当兵,他是什长,手下管了十个人呢,他给我写信说,像他这么年轻,不过双十,就能做什长的,军中也少见呢,以后没准能升个百夫长、小都统什么的。”
”要真是这样,那我们孙家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泉下相见,我也有脸去见他阿耶了。”孙大娘说到心事,长叹一口气,越发不复钟知微最初所见的那般冷面叱咄的形象了。
钟三丁是出身军中的行伍之人,钟家上下包括半路进来的钟知微,对军中之人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敬意,一番对谈下来,钟知微看孙大娘更觉亲善了许多。
因而羊汤虽然一口没动,但钟知微临走之时,搁在桌案上的银钱却是分文不少,还多出了数十倍。
春光潋滟,钟知微起身一面往巷子里走,一面分神思索着她今日是否要做些什么。
毕竟现下她没去钱庄取钱,她住着贺臻的,吃着贺臻的,用着贺臻的,而且一连几日,这洗衣洒扫、做饭烧水,都是由贺臻一人来做,她又不是来给他添负担的,总不好让他一人做这么多杂事……
钟知微这厢还没走出去多远,身后食肆内木轮滚动声忽地激烈起来,钟知微怔然回头,对上的是拿着钱袋疾呼的孙大娘:“娘子!娘子!你的钱袋落下了。”
木轮滚动,身有残疾的孙大娘飞快追到了她面前,钟知微只得无奈笑着解释道:“孙大娘,我没丢钱袋,这里面的钱,就当是你给我指路的谢礼,你不用还给我。”
孙大娘虽然坐着矮了一截,气势却不输人,北方娘子性子本就直白豪爽,急躁起来寡言都成了多言:“这哪行?!问路算个屁!就算是为了我儿子,这有损阴德的亏心生意,我也不能做啊!更何况羊汤,娘子你也没吃,你快些把钱袋拿回去吧!”
钟知微自然不肯接,二人你推我阻地拉扯了好一阵子,孙大娘缩回手,犹豫地望了望钟知微后,她挣扎道:“娘子……你要是非要谢我的话,能不能把这钱换成别的?”
“别的?”话题骤然转换,钟知微倒也愣了,只见孙大娘拍了拍她身下素舆的木轮,接着道,“我想找人帮我修一修这把素舆。马行街的高木匠说,这素舆看着周全,但最多再用两个月就会彻底散架,他修了这么多次,是再也修不好了。”
“他让我换把新的,可这素舆我用了十几年了,我舍不得。我知道,娘子你们是从上京来的,一定见多识广有人脉,所以要是娘子想谢我,能不能帮我找人修一修这素舆,钱我自己出就行了,我有积蓄!”
钟知微诚然是没想到,孙大娘所提的这个要求,更没想到,她为了所求,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钟知微尚在愣神中,而孙大娘见她久久没有反应,又咬牙自白道:“我丈夫生前是城里最好的木匠,我这把黄木素舆,也是他给我做的。”
“北契人十年前入塞秋掠,他正好去灵州城里买木料零件,想给我重做一把更好的素舆,若不是我,他也不会遭了难……所以这把素舆对我来说,意义深重,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娘子你初来乍到,又哪里认识什么会修素舆的人呢……”
孙大娘垂下头,言语间已然似是不报希望般,渐渐丧气了起来,她一声长叹后,把钱袋塞到了钟知微手中,她伸手滚动轮圈,便就要扭身回食肆。
“等一下,孙大娘,你找我,可能还真是找对人了。”倏忽间,钟知微含笑出声,她面带了几分惊奇扬唇,似是也觉得无巧不成书,“我还真认识一位会摆弄这些奇技淫巧的人……”
日暮西山,贺臻漫不经心抱着赎回来的箱囊,行到了清水巷的末尾,丢了的银钱自然寻不回来,但其他物件,费些周折总还是能找到的。
贺臻这月余来,愈发懒散,事事不过心,更提不起劲儿来。
若没有钟知微,这院子于他而言就是个落脚点,好赖都是活,他懒得折腾,但毕竟金温玉养的钟娘子来了,总不能真让她同他一起睡狗窝,这才折腾了这几日,最后再加上寻到的这箱囊物件,这堆事情他好歹是奔忙完了。
不去深思琢磨明日,只观今日,他的心情总还算得上是愉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