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差人去换?”前来翻新小院的队伍,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贺臻站在院内梨树下,落了半身的白,他问得坦然。
风寒未愈,钟知微嗓子有些痒,她咳了两声,眸光微闪出声道:“不是说,等我病愈再说吗?现在这么大费周章做什么?”
不是她自作多情,可这院子,贺臻早不改晚不动,偏生她来了的第二日,他便开始休整小院,谁能忍不住不多想?
可钟知微却也知道,若说嘴硬,谁的嘴也硬不过她身前这位,果不其然,贺臻即时点头自然道:“大费周章,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待钟娘子病愈走人了,我就把这些物件倒手再卖了,名动上京的棠溪先生用过的物件,有价无市,只会赚不会赔。”
梨香疏影,喧闹未休,但钟知微却闭目转头,一脸短时间内再不想跟他搭话了的模样。
第70章
清水巷的这个小院, 彻底修整完毕,已是好几日后。
古朽破烂的荒院,摇身一变,已浑然成了精致雅趣的院落, 除去大小之外, 几乎和钟知微在永兴坊的院子差不许多, 而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后来者,来的第一日便占了正房,使得贺臻自个主动搬去了西厢。
今日无风,开着窗棂,日光穿过小院树影,照在正房外间的塌上, 化在钟知微指尖,晕出融融暖意来。
止咳养身的汤药, 苦得人头脑发昏,钟知微一饮而尽杯盏中的苦药, 一搁下汤碗, 她的注意力就重又放回了驿使方才递来的厚厚一叠信里。
“爱女知微, 饭否?天寒添衣否?父忧思……”阿耶所递来的信,前面还试图写得文绉绉,但后来写信的人索性把这些全都划掉,大大咧咧以白话关心起了她的日常来。
信的末尾落款时间为, 二月廿八,想来是她出行没多久,阿耶便就托驿站寄了信, 至于为何才到贺臻这处,便就要问另外这一叠, 贺臻的亲友寄来的信件了。
这叠信不是一日就能累积而成的,贺臻到幽州这么久,只怕一次都没有接过驿使送来的东西,不然方才她开门接信时,那驿使的神态也不会紧张至此,几乎是她一接过那些信件,那驿使便就飞身跃起打马跑走了。
他倒是一视同仁,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自个的亲阿娘,说不接就都不接,说不看也就都不看,哪怕她将信件拿回来了,贺臻也只是轻飘飘地让她先放在桌案,瞧不见一点要看信的意图。
而待钟知微提笔给阿耶回完信,本还在院中的贺臻,已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日光和煦,无风亦无沙尘,钟知微戴上帏帽自院内而出,北地市坊不严,及至午后,清水巷口的羊肉食肆还在做着买卖,但也毕竟是午后了,这个时间,客人寥寥无几。
北地的凶险,钟知微来的第一日就已经领教到了,她孤身一人,自然不会再往远了跑。
巷口这位孙大娘,虽然腿脚不便,但耳灵目敏,心地又善良,钟知微前几日在寻开阳坊时,恰好碰上了在采买而归路上的这位孙大娘。
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孙大娘这类人,孙大娘虽然不苟言笑,少言寡语,但钟知微那日问了十人,仅有孙大娘为她带了路,且她听钟知微口音是外乡人,临走前还塞了胡饼到她怀里。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羊肉是发物,她风寒咳嗽未愈食不得,但毕竟她来寻这位大娘,本也就不是为了食羊汤的,所以尽管钟知微已用过了午膳,却还是径直在空荡无人的食肆桌案上坐下,面不改色地点了一碗羊肉汤饼。
羊汤滚烫雪白,葱花碧绿鲜嫩,热气腾腾的一碗汤,捧到钟知微面前的桌案上,由钟知微起头,二人也聊了起来。
因着四下无人,钟知微便也就除了帏帽,她站起来福了福,道:“孙大娘,谢谢你给我指路,那日的胡饼也很好吃。”
孙大娘原本端来羊汤后,驱驰着素舆就要扭身,但钟知微的话,却叫她停住步子,她圆润的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反应了一阵后,才恍然大悟道:“啊,你是来寻你丈夫的那个外地人。”
即便是面冷心热、不善口舌的人,但一来二去聊了一阵,却也还是能知道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的,譬如这幽州的父母官,同是被贬的幽州刺史,在幽州当地,名声并不十分好,他最有名的倒是抠门爱财的脾性。
又譬如,天高皇帝远,幽州富商权贵养奴成风,非法掠良人为奴的脏事,也算不上罕见,因而女子幼童,在北地边境才须得加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