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臻这话一出,钟知微的呼吸仿佛凝滞了一瞬,她仍旧盯着地面,但本就没什么血色的下唇,却被她咬得越发紧。
看着她的贺臻,没有错过她的丝毫反应,他喉结滚动,又紧跟着冷硬道:“你说与不说,我明日都会自己去找童家镖行求证。”
钟知微不再沉默了,她虽仍带鼻音,但开口时却是尽可能的轻描淡写:“路上生了一场病,耽搁了些时间。”
果然,如他所想。贺臻再度闭目,他的嗓音沉得发哑:“什么病?”
这一次钟知微回声很快,她好似不耐烦,又似转移话题不想提及:“别问了,重要吗?!左右你明日就要遣人送我回去。”
贺臻答话同样快,但除去快以外,男子低沉的嗓音里更不失郑重和自嘲:“重要,倘若这都不重要,那贺某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是重要的了。”
贺臻的话吐出去了很久,但钟知微维持着盯着青石地砖的动作,还是不言也不语,贺臻张口无声叹息了一声,而后他伸手搭上了钟知微的肩膀。
他碰着她的瞬间,感知到身下的人不自觉颤着往回缩了一下,但贺臻并未松手,他稍稍用劲,掰过钟知微的身子,让她面朝向他,再躲避不得。
但是同理,钟知微躲避不了,他贺臻也更无从退让,身前女郎右边面颊上,淡淡的泪痕还未干透。
一道泪痕就宛如一巴掌,扇打在他脸上身上,叫他动弹不得,手脚发麻。
钟知微低垂着眼眸,并未瞧他,即便贺臻抬起手,指腹拭过她面颊上的泪痕,她也没有抬起眸子来。
“什么病?”贺臻又问了一遍,他的嗓音比之先前,还要更低哑。
钟知微偏头侧过脸,即便开口也不愿直视他:“许久没出过远门,一路舟车劳顿,有些水土不服,风寒发热罢了。”
可她偏头的瞬间,眼睫微动,又是一滴泪划下,那滴泪划过面颊,最终坠在了贺臻的手背,烫得他双手微颤,身体僵硬。
一连串压抑着的咳嗽声,自钟知微的喉间溢出,贺臻缩回手,他一言不发抱起仍在不适中的女郎,将她放在了方才收拾好的床榻之上,整个过程中,他轻拿轻放的姿态,恍如他捧着的,是什么易碎的窑瓷。
坐在床畔边的钟知微即便不抬眼,也能感知到,贺臻半蹲在她面前,仍旧凝视着她的面容,他静静看了她一阵,而后骤然站直身子,朝外走去。
他步履匆匆,走得急切,钟知微不由抬头望向朝外走的那人,却见他在碰着门扉时,顿住了步子,他开口似是在向她解释:“幽州城夜间的巡街武侯没多少,就算撞见了,寻医问药总不会为难我,我去找大夫,很快就回来。”
语罢,贺臻便就推开来了那扇刚才由他亲自合上的门,带着寒意的风直冲着贺臻而来,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钟知微涩然的试探问询:“你不赶我走了?”
月影婆娑,梨香扑鼻,贺臻搭在门扉上的手指纤长,收拢握成拳的手缓缓放下,被他掩在了衣袖中,他没有回头,答的模棱两可:“等你彻底病愈了再说。”
……
一大清早,清水巷口的卖羊肉汤饼的食肆已支起了桌椅,几个抱着衣篓和皂角正要去洗衣的大娘,口中絮絮叨叨正议论着近日的见闻。
“我就说住在这的那个人,是从上京城来的吧!你们还不信!刚才的动静,你们听见没有?我拦着赵掌柜可问了,什么金丝楠木的浴盆,黑漆嵌玉的描金桌,都是好东西,好几车好几车地往那院子里拉呢!”
“这叫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知道这样,唉,跟那家打好关系就好了,不过那家是不是,就住了那一个男子啊。”
“不!昨天又找来了个小娘子,那长得是一个标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比红翠楼里的小妖精都好看。不止我看到了,她来问路,我没搭理,但是孙嫂给她指路了,不信你们问孙嫂?”
话到此处,几个大娘的视线,移到了食肆当中。木质素舆上正端着碗的大娘,身有残疾行动迟缓,但张嘴却不饶人,她搁下给客人的羊肉汤饼,白了一眼巷口的几个大娘,张口就是骂:“无事嚼舌根,当心烂嘴巴。”
她这一声斥骂,在巷口响得很,几个抱着衣篓的大娘,顿时做鱼虫鸟兽状散了,而他们口中所议论的院子内,钟知微望着几乎是焕然一新的小院,亦是不可言说的瞠目结舌。
可怜她初见这个院子时,还很是为贺臻神伤悲叹,被贬的官员多凄惨无依,无处可居,不得不寄住寺院借钱维生的,也大有人在,她原以为,贺臻也是手上窘迫,无处可居,现在看来,当真是她思虑过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