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准呢?”贺臻重又拿起了桌案上的弩箭,他出口似是漫不经心,但眸中却格外深沉,钟知微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他手中的弩箭,苦中作乐回声道,“若是那样,就好了。”
他们二人间的谈话,便也就于此终止,朝堂大事归朝堂大事,升斗小民的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的。
圣人寿诞的画卷,已然递了上去,朝廷还未回信,想来应当是满意的,毕竟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卸下了个担子是好事不错,可人一闲下来,便忍不住生发万千遐思。
尤其在李栖迟要出嫁这一若有似无的阴影下,钟知微连日来的心绪,都算不得妙,一连好几日,钟知微都夜难安寝,不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是夜里发梦梦回钟吾,梦到要和亲的变成了她,而她要嫁予的,是一个年龄如她阿耶一般大的男子。
若有个人能同她斗嘴争吵,或许还能好些,可偏生贺臻近日又忙得很,他日日早起晚归,往返于少府监与东宫朝廷之间,钟知微自然能猜到,他应是在同太子为李栖迟一事奔忙。
这般情态下,见着返家一脸倦容的贺臻,她又怎么可能开口倾诉,自个那算不得烦恼的烦恼。
越是近年底,圣人的寿诞也就越是近,上京城内的宵禁,于昨日里已经取消了,余下的时日直至上元节,城内都将夜不闭市。
贺府的婢子下仆,昨日里早早就夜出游赏的不在少数,甚至揽风今夜也出去逛游了一圈才刚刚回来,但这热闹,钟知微却没精神去凑,她早早洗漱完毕,只待就寝。
“娘子,郎君出事了!你快出去看看吧。”文瑄的大嗓门骤然响起之时,她于妆台前正拆卸着发髻。
文瑄这几声喊,吓得她一哆嗦,来不及细想,钟知微起身裹上大氅,匆匆便从明月轩出来,直直就奔至了贺府大门。
她一路上神思纷乱,跑得更是急,待她气喘吁吁到了正门前,望见孤身一人牵着马的贺臻时,顾不得其他,她张口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贺臻第一时间没有回话,他走上前来,忽得将手伸至了钟知微颈间,她顺着贺臻的手垂首看去,这才发现,这一路奔来,她的大氅系带不知何时松动了。
这哪里是管这些的时候,钟知微没动,她任由贺臻系着系带,与此同时,她接着问得更急切:“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先上马,到地方了,我同你说。”贺臻垂下手,将仍在疑虑中的钟知微一把抱到了马上。
文瑄话说得那般夸张,他却还有心思卖关子?钟知微面色微寒,但念及许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又将心中恼怒按住未发。
二人共乘一骑,贺臻在后她在前,她算是半坐在他怀中,因而视线自然无遮无挡,但也正是因此,随着纵马越行越远,钟知微的面色也变得越发寒凉。
金吾解禁,开灯燃市,千门开锁,万灯通明。
东市夜场,怎一个热闹二字可囊括,贺臻带着她,到了东市内的灞河桥岸边,才停步下了马。
钟知微一路静默,到了此处,更是一言未发,她只是以看死人一般的眸光凉凉盯着贺臻。
他一有闲心思买河灯,二有余力题字,三是有躬身放那河灯的功夫,却还不滚过来跟她解释个一二。实在是过于荒唐可笑,钟知微已然是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她胸腔里涌动着的,纯然是昭昭怒意。
她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一把夺过了贺臻欲要放的那河灯,张口便是叱骂:“贺臻,我原以为,是东宫朝堂出了什么事,可若你说的麻烦大事,便就是这般胡闹,呵,那你今日便就不用回府了,你就守着这灯市,过一辈子吧!”
被夺了灯的贺臻,稍有怔然,他歪头凝视了钟知微一刻,终是在钟知微再度发火前,勾唇无奈出了声:“钟家大娘子,心情不佳,夜难安寝,这还不是大事?”
“于贺某而言,什么公主和亲,什么东宫朝堂,在这件头等大事之前,都是要往后稍一稍的。”
夜市灯如昼,贺臻身后涌动的人流一刻也未停,他看着钟知微,启唇继续道:“我若不这般夸大,钟娘子今日会同我出门吗?”
不远处的人群中忽地爆发了一阵欢呼声,伴着人群的欢呼声,打花匠人扬起的铁水,在升空的瞬间化作点点星辰散落在了夜空之中,火树银花,不外乎如此。
钟知微已从怔然中寻回了心跳,她垂下眼睑,出声时嗓子略有些喑哑:“招月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