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永远是静的,白日里的喧嚣一旦褪去,于黑暗中,再是细小的声音,也会因着寂静而被衬托得格外响。
更何况钟知微闭合着眸子,听觉便就更强,贺臻的一举一动都仿若在她脑中自然而然便就绘出了图景。
他先是行至桌案前,于黑暗中借着月色倒了杯茶水,在饮完那杯茶水后,他又走到挂衣的衣桁前,除去了外衣,直至最后,他行到了这匡床前除靴。
睡下就好,只待他睡下就好,钟知微心中默念。
倏忽似是扬起了一阵风,将床幔吹动,钟知微并未放在心上,但紧随着那阵风而来的,是床边忽得一重,这重量并不过度,但还是叫钟知微随即睁开了双眼,她抬眼最先对上的,是搁置到她身侧的另外一床锦被。
“我的背伤了,钟娘子应当清楚,床下那塌有多硬。”昏暗夜色之中,钟知微第二眼瞧见的,是站在匡床前的贺臻的身形,钟知微虽瞧不清他的神情,但他开口却极其无辜,端了个可怜兮兮的伤者姿态。
“若是钟娘子忍心让我在那冷硬的塌上睡下,那我便就去睡,但如若钟娘子能体恤病弱之人的身子骨,可否让我今夜睡这张匡床?”
单听贺臻所言,诚然有理有据,单论贺臻姿态,的确有模有样,但加上他今日暮间的所言所行一并来看,钟知微霎时间恍如被无形的物件掐住了喉咙般,一言难发。
她静默起身,望着床边的贺臻,只觉得今日简直是疯了。
第59章
他今日这伤, 是因她而起,于情于理,钟知微没有拒他的道理,可……若当真让他入这匡床, 钟知微自知她是绝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
迎着贺臻的灼灼目光, 她紧咬下唇, 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小声问询道:“要不,我给你塌上再加几床被褥?”
“倘若娘子不愿的话,直说便是,塌上冷硬,但我也不是睡不得的。”贺臻并未直接回答钟知微的问题, 而是低头示弱般,重又抱起了他置于钟知微身侧的那床锦被。
他这般作态, 若是真让他抱着被子走了,那便就成了她钟知微忘恩负义, 欺负伤患了。
钟知微叹息一声, 末了还是出言拦住了分毫都未挪动的贺臻:“别, 被子放下,你上来睡吧。”
钟知微出声无奈轻淡,随着她这话音坠地,贺臻刚拿起的锦被, 顷刻间便又被他放了回去。
昏黑夜色里,男子勾起的唇角,钟知微自是没能瞧见, 因为本就坐起身了的她,扶着床柱紧跟着贺臻丢下锦被的动作站了起来, 她下床的姿态过于醒目,醒目到叫贺臻刚刚勾起的唇角,转眼间便就被抚平了。
“钟娘子这是做什么?”贺臻不冷不热,好似是真在询问。
“给你挪位置啊。”钟知微动作顿住,她话音当中稍带不解,也好似是真在回答。
贺臻仍旧站在床头,他随着钟知微的回话声垂下眼睑,平淡的话音里,忽带了几分自嘲:“娘子,这是嫌弃我?”
钟知微自然不是嫌弃他,他们二人也不是未曾同床共枕过,彼此都没嫌弃,现在有什么可嫌弃的?她只不过还没想好要以何种面目面对他罢了,她本就思绪混乱,现下只想先避一避,但这些话,想当然是无法同贺臻讲的。
“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脑中所想并未化作口中所言,钟知微话音稍顿,给自己寻了个恰当的托词,“不习惯,这些时日里,我一个人睡久了,睡熟之后姿态便就不那么雅正了,我怕我睡熟了,再一时不慎触到你的伤处,那就不好了。”
钟知微自以为自己的托词已足够应付了,却不想贺臻听罢之后摇摇头,果断反驳道:“那娘子完全是多虑了,娘子睡熟之后何等姿态,同处一室,我比睡熟的娘子更清楚,娘子睡沉了之后,是纹丝不动的,所以钟娘子所忧虑的情况,是绝不会发生的,娘子大可安睡便好了。”
我睡得老不老实,还用你来跟我说?钟知微心中暗嗔,但面上维持着温婉安然,她尴尬扯了扯唇角,再度开口时意志坚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郎君伤处重要,我今夜还是在外间榻上睡吧。”
语罢,钟知微也不再看贺臻是什么反应,她移至了床畔,平稳坐下,弯腰曲背便要穿上鞋靴,但她躬身躬至一半时,便就已经寸步难进,无它,贺臻先她一步往她这侧的床畔移了一寸,恰恰堵住了她的去路。